第三百二十一章 騎牛而去

亂世之下,人們對於死人這樣的事已然是見慣不驚。

被亂拳打死的儒生被擡走後,場面已經靜了下來,但辯論也已經終止。

“道不同,不相謀。”

辯到這種地步,再辯下去已經毫無意義。

那儒生雖然被同門亂拳打死,但他的話還是被同門接受了一部分。

這不是百家學說競逐於宮廷,希望得到君王中意的時代了,至少在泗上已經不是……因為泗上的“君王”有自己的道義,有自己的學說,更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學說接受別人的學說。

儒生們即將離開。

在場被那儒生死前痛罵的諸多學派的徒眾們沉默不言,氣氛有些沉悶。

墨家說,義即利也。

正如農家的義,代表著小農的利,那麽別家的學說又代表著誰的利呢?

墨家又說,要一天下之義,那麽將來天下之義,到底是哪個階層的利呢?

假使人對自己的需求的追求就是人的本性,那麽自己學派的義,又要以什麽為主呢?

各個學派的主義,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儒生死前痛罵的話,將各個學派的義用最慘烈的、繞不開的人的需求狠狠地批判了一番。

天下有道,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則笑之。

按那儒生死前的癲狂痛斥,似乎各家學派都有自己的漏洞和傾向。

要麽,認可人性的需求,最大程度地發展生產,使得生產始終緊追人需求的增長。

要麽,希望人人修心養性,依靠人的修心養性,弄出一套完整的理論:哪種需求是人應該有的;哪種需求是人不應該有的。

亦或者,兩者結合。

沒有第四條路可走。

許多人想,泗上的路,走的就一定對嗎?

很多在場的別家學派的人心中有了疑惑,泗上墨家評斷天下是否大利的標準,總結起來只是生產是否提升、天下的財富總和是否增加、大多數人是否得利、人口是否增加……

單從墨家的義來看,泗上做的很好。

可若以禮、以修身種種來看,泗上便做的很差。

而且很多其余學派的人覺得墨家做的實在有很多過分的地方,比如把太多血淋淋的現實和利益剝開一切外皮展現在每個人的面前,包括那些他們認為愚昧的民眾。

譬如有些根本不需要理由的東西,他們也非要找出理由。

就像是泗上不久前的制法中,就把撫養和贍養作為權力和義務,作為一種利益的交換。

這讓很多學派的人覺得不舒服,孝是自然之理,為什麽非要把這些東西和利益聯系在一起呢?

利益、功利這些東西全都擺在了人的面前,人的需求被認定為人性,真要是這樣,天下又該是怎麽樣的天下呢?

糧食的產量在增加、布匹的產量在增加、人人求利、人人為利而奔波,這就是如今的泗上。

可一些學派卻覺得,墨家可以解決很多的現實的問題,卻難以解決人的心性。

一些道家學派的人覺得,墨家在用“天下大利才能利自己”、“自己是天下人的一部分”這種利害關系來引導泗上民眾的心態,在大的方向是可以使得天下富庶,但是卻會讓人的內心空虛以致喪失了自己,成為了利的奴隸。

按他們所想,修身養性是重要的。

知道雄強,持守雌柔,願成為天下的溝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願成為天下的山谷。

人人都爭先,獨自甘願居後,說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務實,獨自甘願守虛,不使斂藏所以處處顯得有余,多如高山堆積。他立身行事,從容不迫,無為而嘲笑機巧;人人都求福,獨自甘願委曲求全,說姑且免於受罪。以深藏為根本,以儉約為綱紀,說堅硬的易於毀壞,銳利的易於挫折。常常寬容待物,從不侵削別人。

這樣的心性,怕是很難在這個人人求利的泗上被人堅守。

泗上的風格也實在過於銳烈,只怕是過猶不及、月滿而虧。

如果只是用利天下和利自己的統一來教化民眾,這要是將來這成為了天下的義,天下又有幾人能夠成為這種真性情的人呢?

這種真性情的人難以產生,人人求利,即便人人富庶,似乎也不是他們想要的天下。

他們倒是明白墨家的意思,墨家稱貴族為蠹蟲,意思就是說他們沒有做到寬容待物,也沒有做到從不侵削別人。

而此時天下的多數人,尚且還沒有修心養性的財物基礎,連最基本的三患都尚未解決。

所以要用“求利之心”,使得每個沒有資格修心養性的人,去反抗舊的一切,釋放出他們被禮法壓抑了數百年的需求之欲。

矯枉必過正,唯有如此,才能激發天下人求利求更好的生活之心,才能讓他們和墨家站在一起反抗整個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