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系統

這邊訓練有致,人數又多,又懷著這幾個月積攢的憤怒,一通亂打,二十多個費國的貴族私兵被打了個半死,還有兩個人腦袋上挨了幾石頭,顯是活不成了。

這場看似偶爾實則必然的摩擦事件,很快傳到了旅內。於菟等人看過之後,覺得自己無權判定這件事,又報到師裏。

很快,這件事便報到了彭城。

費國的貴族大為不滿,認為墨家做的過分了。而墨家則死咬住是對方先越界的說辭,雙方互相爭執不休。

而那些逃亡過來的、有名無姓的農夫們,擦幹了自己的眼淚,埋葬了過去的痛苦,集中在一起後開始講訴自己在那邊的悲苦生活。

這種講訴在郯城引發了巨大的共鳴和轟動,於是郯城那些已經土改後得到了土地的農戶們捐獻出了一些財物。

一支五百多人的請願團,靠著這些捐贈的財物的支持,浩浩蕩蕩地朝著彭城前進。

他們希望,墨家能夠早點解救那些在費國的、和他們有著同樣命運的人,哪怕是勸說費君施以仁政也好。

這五百多人衣著殘破,一路上卻有軍隊保護,因為這種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按照之前萬民制法的條款,不但允許而且需要保證安全,只不過路費自籌。

於是就在彭城“制法”眾義會召開的最熱烈的時候、泗上、淮北等地的民意代表們齊聚彭城的時候,這五百人“恰好”出現在了彭城,一場場聲聲控訴和哭泣,頓時引來了彭城的群情激奮。

這些人來到彭城引發轟動的那天,泗上的民眾代表們正在討論“關於廢除肉刑”的議題,適在主持這次討論。

最一開始,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而且墨家的理論體系尚未完全成型的時候,泗上也是存在一些肉刑的。

而現在,是該討論廢除的時候了。

這一次制法,不是說嘰嘰呱呱大家亂哄哄的討論一番就通過,而是在“符合墨家道義綱領”為指導的前提下,進行討論。

因此,廢除“墨、劓、剕、宮、大辟”等肉刑的討論,也必須在符合墨家道義指導的基礎上進行。

不是說有人說,廢除肉刑吧,於是廢除。

而是要有人說:為什麽要廢除肉刑、肉刑的存在是否符合墨家的道義、既然不符合那麽就應該廢除。

這只是這次制法眾義大會的一個縮影,大部分的條款都是以這種方式進行討論的。

首先在廢除肉刑的大方向上,在之前也討論過“法”的作用,這是最基礎的根本。

現在天下除墨家之外的思潮,有幾種關於法的看法。

儒家自不談,而已經開始露出苗頭的法家對於法的看法也在泗上之外流傳,因此這一次制法眾義會還必須講清楚源流。

講清楚這一次的“法”,是符合墨家道義的法,要與法家對法的看法做割裂、與儒家的禮法做區分。

這也算是一次內部的思想統一,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做好徹底與舊制度和其余百家決裂的準備。

一個體系,不能是單獨的、孤立的,而是在內部統一的,可證的,就像是幾何學一樣,之所以正確的根源是最開始的幾個定理,而不是說像是一本“經書”那樣規定出來這個對、那個錯、這個可以、那個不行。

討論法的作用,就不得不在之前先統一“性善性惡”論。

春秋之末、戰國之初,天下有閑之士開始討論辯論“性善”、“性惡”。

因為時代的局限性,也因為適是以“最符合子墨子之義”的弟子自居,加上墨家現在要引導的是一場反貴族的變革,所以適就必須放棄他三觀裏的“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看法,而采取墨子的一些看法,以符合時代,同時符合墨家作為“自耕農、手工業者、商人、市民階層”代言人的身份。

換而言之,墨家的道義,除了有一種“利天下”的聖徒情結之外,本質上還是一場“啟蒙”運動,依靠自耕農和市民階層,依靠資產階級的人性觀來對抗世卿貴族制度,變革天下。

啟蒙的基礎,是人性的解放。

而想要讓人性的解放是對的、合理的,就必須不能是“性本惡”。

否則人性是惡的,解放人性就是讓惡解放出來,惡是壞的,讓壞的更多,那就是錯的,這就是基本的邏輯。

而人性的解放,恰恰正可以從墨子的人性觀發展出來。

墨子的人性觀,是“人性如素絲,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

因而歷史上後期墨家的那位被同窗經常打小報告要把他開除墨籍的“告子”與孟子辯論時,認為人性“性無善無不善”,又“生之謂性”。

這就已經開始接近那種最符合市民階層和手工業者、自耕農啟蒙的人性觀了。

即……整體意義上,人所做的許多,都是出於本性,這本性沒有好壞,因為是人,所以便有這種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