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偶然

河的對岸。

茅草和木頭搭成的望台上,一名義師的士卒發現了河對面的情況,匆匆跑到了望台下,大聲呼喊道:“連長!連長,又有人逃過來了,後面有人追!”

雙腳跳過厚厚堆積的草木灰,這名兩年前從河對岸逃過來的士卒似乎回憶起了當年自己挨過的刑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缺了半邊的耳朵。

雖然傷口早已愈合,可這幾個月每當看到那些和他當年一樣逃過來的人時,那缺了的耳朵都會隱隱作痛,痛楚激發著內心的憤恨,仿佛胸口要炸開一樣。

他跳過的那些草木灰,是每天夜裏這裏堆積點燃的,就是為了能夠指引那些逃亡者找到方向。若對面質問,便談我自在對岸點火,幹你等何事?

此時尚且清晨,那些草灰還帶有一絲炙熱,許是昨夜值夜的人在裏面燒過過土豆,還有幾個伴隨著那士卒風一般的跳過滾了出來。

營寨內,士卒們還沒有吃早飯,正在洗臉和用豬毛鬃刷牙,這是義師內的習慣,人人都得遵守。

那士卒的喊聲,頓時讓幾個或是少了耳朵、或是臉上刺著字受了墨刑的士兵登時扔掉了手中的事,急忙圍過去。

待那士兵找到了連長,尖銳的哨子聲便即響起,所有人迅速整隊,拿起武器朝著河邊跑去。

這裏地勢稍高,河水又淺,正是幾處重要的渡河地點。

待到了河岸,那十幾個逃亡的人距離河邊也就堪堪一裏左右的距離,可是他們的身後已經能夠看到騎兵的身影。

河對岸那些逃亡的農夫似乎也看到了希望,鼓足了力氣,不去管後面的追兵,朝著河邊狂奔。

可是人在這樣短途的距離是跑不過馬匹的,即便只有幾百步的距離了,可照這樣下去似乎要在過河之前就會被追上。

那些墨家立志為“利天下”的馬鐙,此時竟然成了追殺逃亡農夫的工具,若不然費國能夠騎馬的又有幾人?

眼看著就要被追上,河岸邊那個缺了半邊耳朵的士兵忍不住喊道:“快跑啊!快跑!到了河邊就好了!”

喊的聲音太大,竟然破了音,聽上去最後幾個字就像是鳥叫。

他說的沒錯,到了河邊就好了,因為當初商定這一切的時候,不是以河心為界,而是以對岸為界,這是墨家堅持的,加上這時候根本沒有很麽領土邊境線的概念,費國也不想因為這些事和墨家弄得太僵,便也答應了。

這番破了音的大喊,並沒有因為河水的嘩啦而被風沖散,因為在他喊完之後,又有幾十個焦急而又充滿期待的聲音一同喊出來。

叫喊的這些人,有越人、有宋人、有魯人、也有費人,但他們曾經和對岸的那些人一樣,都有一樣的身份……封地之下的農夫。

這種感情的共鳴,讓這種叫喊聲刺破了河水的波濤,就像是沙漠遠行絕望之人頭上淋下的雨水。也不知是不是假象,仿佛對面那些人跑的更快了。

幾個士兵焦急地跺著腳、或是用握緊的拳頭砸著自己的大腿,為對面那些和他們曾經身份一樣的人著急。

他們不能過河,因為這是規矩,而且裏面也有道理。

幾個月前,他們剛剛調到這裏的時候,便遇到了一起逃亡事件。

當時新從軍校裏畢業的年輕連長就要帶人沖過去,把那些捕捉逃亡農夫的人打一頓,迎接那些受苦的人過河。

但是,連代表卻召開了連隊的墨者和骨幹的會議,一開始連代表的意見並不占上風,但最後還是說服了眾人。

這些士兵記得當時連代表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很簡單。

楚伐隨。隨曰:“我無罪”。

楚曰:“我蠻夷也”。

當時連代表就說道:“楚伐隨,隨說以中國之政,他無罪,所以楚國不該伐隨。可是楚王卻說,我是蠻夷,不守中國的規矩。”

“現如今,以墨者的政策,河對岸那些人無罪。可以對岸的政策,河對岸那些追殺的人有罪,我們必須要等他們過河才行。”

這連代表三十多歲,學問遠勝於連隊中的這些士卒,將簡單的故事說的很清楚。

一名年輕的士卒聽完當即便道:“楚說自己蠻夷,便可伐隨。我們說要利天下,難道就不能罰費?憑什麽我們要守天下已有的規矩?”

當時這士兵說完後,立刻便引來陣陣叫好聲。當即便有幾個人嚷嚷道:“連長,連代表,過河救吧!”

可隨後連代表又道:“楚稱蠻夷,欲觀中國之政。楚王說,現在諸侯征伐,我楚國呢正好有點兵力,所以我就想憑此參與中國的政事。請周天子承認我的王號。”

“但是,後果呢?齊桓公以尊王攘夷的說辭,盟諸侯伐楚,楚大敗。”

“我們現在當然可以說,我墨家也,利天下即為規矩,是以判處你們有罪,於是攻伐不義。可是……我們要面對的就是天下諸侯、貴族一致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