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東 第八章 宴前唇戰

從九華到崇城還有一百多裏水路,時近黃昏,林縛迎得劉庭州、梁文展等人,便先在九華宿夜。

九華早年便是崇州、鶴城草場銜接臯城、興化兩縣的水陸碼頭。只是早前運鹽河淤淺,不利大船航行,西山河與運鹽河之間也沒有河道相連,而崇州又地處偏隅,鶴城草場的職能單一,九華也只是三縣之間很不起眼的小商埠。

西山河與運鹽河的貫通,運鹽河清淤拓寬,崇州成為津海糧道的核心始發地,淮東腹地諸縣的米糧有近半都要走水道從九華通過,運往鶴城、崇州,移船出海。九華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裏,便崛起成一座繁華的鎮埠。

在胡致庸的主持,九華城已經築成。

九華城規模不大,周六百步,只能算軍壘,城寨。城池建得堅固,挖去浮土,鋪石為基,夯土為芯,外覆城墻磚,是峙立在西山河與運鹽河汊口的一座堅固壁壘。

林縛出鎮淮東制置使,在山陽、泗陽一線駐有重兵,九華沒有駐兵的壓力。不過,林縛仍在九華軍營還駐有兩營甲卒。興化、臯城、建陵等淮東腹地諸縣,若有事,從九華調兵,要比直接從崇州調兵節約一天的時間。

駐軍不幹擾地方事務,在九華捕盜設卡的,還是巡檢司直轄的刀弓手。

劉庭州對崇州的認識,僅來自地方志,此時過來,算是對崇州有新的感觀。

九華作為巡檢司歸淮東制置使司直轄,但劉庭州細觀此地民情,能認識到淮東制置使司之下,軍政、民政事務有著明顯的界限,分開來管理。

想到這裏,劉庭州側身窺了一眼林縛身後那個黑瘦,神情有些拘束的漢子。

剛才做過介紹,劉庭州等人已認得他便是這段時間來,攪得淮東議論紛紛的那個鐵匠孫打爐。聽他的名字,打爐,打爐,便能知道他的匠戶身份。

冶金監、冶金副監只是制置使司內部所置的官銜,朝廷可管不了這麽多的花樣,與船政使、副使、百工監、副監、軍械監、副監等官職一樣,都統一稱為將作丞及將作少丞,分列正八品,從九品,屬低級文官。

不過不管怎麽說,林縛辟舉匠戶為官,便是往燒得正沸的油鍋潑了一瓢冷水,算是觸了大忌。

林縛在驛館設了宴,款待劉庭州、梁文展等人,崇州這邊,由林夢得、秦承祖、孫打爐等人作陪。

入席時,鹽瀆知縣胡大海正好與孫打爐對案而坐。

聽聞崇州辟舉鐵匠為官,胡大海心裏怨憤,又見林縛屈尊親迎梁文展,心裏羨恨,心裏便幾分狂態按不住。看著對案的孫打爐坐姿不雅,胡大海越發按捺不住,忍不住出言戲弄:“孫大人初為大人,可知‘大人’二字何解?”

這大半個月來,孫打爐還在適應他新的身份,聽林縛的指示,進了戰訓學堂最基礎的識字班,遠遠達不到斷文析字的水平。

匠戶身份卑賤,但像葛福、孫打爐等傑出之輩,也僅僅是卑微的出身限制他們不能讀書識字,不能入仕為官,但論聰穎才智,遠在常人之上,自也有一股子傲氣在。聽不懂胡大海咬文嚼字的話,孫打爐倒也不慌,手撐著桌案,等人幫他。

林縛坐在居中的主案前,也僅僅一笑,對孫打爐說道:“胡大人問你做官的道理……”

孫打爐朝林縛行了一禮,才跟對案而坐的胡大海說道:“我孫打爐沒怎麽讀過書,不知道做官的道理,只知道打鐵?胡大人知道怎麽打鐵嗎?”

“我不會打鐵,但要我管鐵作,我會從匠戶裏擇其善,以為匠首,鞭苔之,使他們各司其務,則其業不亂……”胡大海說道。

“匠戶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我孫打爐從出生就在鐵爐前滾爬,我能分辨,胡大人怎麽分辨?”孫打爐反問道。

胡大海倒沒有想到這個莽夫倒也伶牙俐齒,反口跟自己分辯起來,冷笑道:“善或不善,有口碑相傳,為官者又焉能不察?此等皆禦人為官之術,孫大人若有心要學,本官倒不吝惜相教……”

梁文展微微一笑,胡大海這番話也是針對他而說。看來林縛親來九華相迎,真是刺激到他,使他刁難孫打爐的同時,又按捺不住有賣弄之心。

“如何做官,我讓胡大人說得一時糊塗。不過大人有言,只要我能讓冶鐵工場每年產出更多的好鐵來,這將作少丞便還是由我來做,若不能,憑我嘴裏說得再漂亮,大人也會將我這個將作少丞撤了,換其他人來做……”孫打爐說道:“我粗人一個,學的也只是打鐵的本事,不知道其他官要怎麽做才算好。就將作少丞來說,我以為,只要能產出更多的好鐵,便算是做好了。胡大人如果能指點孫打爐如何讓冶鐵工場產出更多的好鐵,孫打爐願意拜胡大人為師,若是學做官,那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