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東 第九章 修堤之謀

夜深燈昏,北風鼓吹,崇城驛館裏庭樹呼呼而響。

張晏在燈下蹙眉而坐,淮東扞海堤修築案草本就攤在他的面前。

旁邊伺候的青衣小廝強睜著眼睛,不敢打瞌睡,倒不知道大人是怎麽了,拿了這一疊三五十頁紙,午後回來,坐在窗前就沒有挪過腳,反反復復地翻閱著,恨不得將每個字都摳下來吃進去,眉頭越收越緊,半天都沒有吱個聲。

“你去前面看一下劉庭州睡了沒有?”張晏吩咐身側的青衣小廝。

青衣小廝心裏暗想,都快破曉了,哪可能沒有睡下?不敢回嘴,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去。

為修扞海堤事,林縛將鹽鐵使所屬的射陽、大豐兩處鹽場的巡院官也召來崇州議事,張晏放心不少,怕射陽、大豐兩地的鹽官看不穿林縛可能暗藏的貓膩,遂不惜屈了身份,親自到崇州參與議事。

這是張晏來崇州的第三天,也是今日午後才拿到較為完整的扞海堤修築案草本,也的確讓他從裏面看出不少的貓膩來。

淮東修扞海堤,涉及淮南鹽區、海陵府、淮安府。張晏來了,劉庭州來了,劉師度之前就在崇州,到建陵、臯城兩縣實地走了一圈,也趕來崇州。

張晏信不過劉師度,倒想在明天決議之前,與劉庭州私下裏溝通一下,以免明日議事時給孤立起來,沒有援應。

青衣小廝轉頭又走了回來,稟告道:“前頭院子裏亮著燈呢,問過才知道,劉大人剛剛讓人送夜宵過去,應是沒有睡下……”

聽小廝這麽一說,張晏也有餓感。

張晏雖是正四品的鹽鐵使,但與劉庭州互不統屬,也不便召劉庭州來見自己。怕劉庭州會睡下,也顧不上腹饑,張晏拿起草本往前院走去,去見劉庭州。

“劉大人,扞海塘的草本,你如何看?”張晏未待下人沏茶端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劉庭州的意見。

“倒也完善,制置使想必是早就有所準備。”劉庭州說道。

劉庭州當年上書朝廷欲用鹽銀在鹽瀆修扞海堤,張晏倒是知道這事的。當然了,這種事不需要張晏出面,劉庭州的折子根本就沒有可能進入宮城,呈到皇上面前。劉庭州對修扞海堤是什麽態度,張晏自然不難猜測。但淮泗戰事後期,劉庭州與林縛鬧得相當僵,在這件事上,他也只能先爭取劉庭州的支持。

“從鶴城往北到清江浦南,兩百裏地,僅修四座河閘。三縣僅有四條河道能穿堤通海,一旦淮東大澇,四座河閘哪來得及排澇?”張晏說道。

“澇淹潮侵,皆淮東之害,然潮侵占了九分,澇淹只占一分,便是一座河閘不修,築成扞海堤,也是利大於弊的。”劉庭州本是寶應縣籍人,又長期在淮安為官,對淮東情況了若指掌。

當世修河閘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一座十數丈寬的雙串或三串河閘,打樁埋磚,壘石熔鐵,要建得異常的堅固,才能擋住海潮掩來時的沖擊。河閘設活動閘門,上面還要架梁鋪橋,與堤道相接,靡費甚至超過一座堅城。從鶴城往北到清江浦南,為扞海堤的中段、北段,兩百裏幹堤預算是七十萬兩銀,單為四座出海河閘倒要單列三十萬兩的預算。

每增一座出海河閘,就要多掏七八萬兩銀子,這個壓力放在誰的肩上都扛不住。劉庭州之前給鹽瀆縣東築海塘所擬的方案裏,甚至一座河閘都沒有打算建,便是在巨額成本面前,被迫在澇害與海侵之間做出的權衡。

“江門、鶴城實際已落入林縛囊中,扞海堤從江門、鶴城往北修,橫貫淮東東境。”張晏說道:“劉大人就不怕林縛另有所謀?”

劉庭州微嘆一聲,說道:“說是兩年修成,我看非三五年不得競功。三五年裏,崇州不斷往這裏面投大量的銀子,便是有所謀,也是遠在三五年之後……三五年後,內河漕運也該恢復了。”

天下漕糧,大半要從淮安過境,淮安知府有督漕的責任,劉庭州對漕運事務也相當的熟悉,不難猜到林縛實際是從鹽銀保糧,津海糧道裏籌錢糧去修扞海堤。

以漕糧運量計算,崇州從鹽銀保糧裏得銀,每年也就四五十萬兩銀。如今林縛將這筆銀子都投到修扞海堤上,這也要阻攔,難道逼著林縛拿這筆銀子去蓄兵嗎?兩害權衡取其輕,如此簡單的道理,劉庭州又怎麽想不明白?

劉庭州知道張晏為什麽要反對。

林縛要修扞海堤,最先提出是保鹽瀆、建陵、臯城三縣不受潮侵,畢竟兩淮鹽區不在林縛的轄管範圍之內。不過真正的方案拿出來,整條扞海堤都要修在淮南鹽區範圍內,張晏是怕林縛借這機會,變相的將淮南鹽區劃入淮東制置使司的轄防區裏。張晏在鶴城草場上已經吃了大虧,這時候有戒心也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