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東 第七章 驚瀾

大字不識一籮的鐵匠也能當老爺,震驚的不僅是那群匠戶,在崇州縣,在海陵府,也是往湖裏投入一塊小山似的掀起潑天狂瀾,成為酒肆茶樓、館驛走鋪間,人們爭先相傳的奇談。

“當真是胡鬧,莽夫也能當官,將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士子置於何地?”

官船停在水驛碼頭,岸頭便是茶肆。淮安知府劉庭州、山陽知縣梁文展、鹽瀆知縣胡大海,以及淮安府軍指揮使肖魁安坐在船艙裏,靜聽茶肆裏茶客放聲議論崇州鐵匠當官事。鹽瀆知縣胡大海倒是先忍不住,滿腹牽騷地抱怨起來。

崇州修扞海堤的折子批復下來了。曹義渠截西秦郡稅銀以修徑源渠,朝廷都無奈應允了,林縛在淮東自籌糧錢修扞海大堤,朝廷又有什麽借口不許?朝廷下了特旨,要淮安、海陵兩府以及兩淮鹽鐵使配合之。

有了這道上諭,林縛便正式召鹽瀆、建陵、臯城三縣以及射陽、大豐鹽場以及鶴城草場司的主官到崇州議事。

肖魁安是為淮安府軍的裁編事,到崇州面見林縛。

劉庭州不是無所作為的官員,他心裏清楚扞海堤築成對淮東地區的好處。

事實上,劉庭州在任鹽瀆知縣時,就上書建議在鹽瀆與射陽鹽場之間修扞海塘。單在鹽瀆縣東修一座扞海大塘堤,少說要籌四十萬兩銀,遠非鹽瀆一縣能承擔。劉庭州是想朝廷能從鹽鐵使撥銀,才越郡府兩級,直接上書朝廷。可兩淮鹽利是朝廷命根子,劉庭州不合規矩的上書能有什麽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縛初任淮東制置使,就要自籌糧錢在鹽瀆、建陵、臯城、鶴城外圍,修築扞海大堤,在燕京,在江寧都引起很大的震動。

在淮泗戰事後期,劉庭州處處與林縛作對,也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所堅持。修扞海堤對淮東有大利,劉庭州在這件事上卻又是支持林縛的。

劉庭州對在鹽瀆東面修扞海塘,有過認真的考察,即便林縛這回沒有召他過來,他也不管,特意與鹽瀆知縣胡大海一起,跑過來熱臉貼冷屁股。

山陽知縣梁文展有其他事要到崇州跟林縛專陳,主要也是借這個機會,與崇州眾人親近親近。

從淮安坐船南下,進了臯城境內,就聽到滿城都在議論林縛在崇州提拔鐵匠做官的事情。販夫走卒們當成一樁奇譚來議論,更多的是羨慕、眼饞,在劉庭州、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等人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

胡大海平日是小心翼翼的一個人,聽到這些荒唐事,也忍不住在劉庭州、梁文展面前口出怨意。要認真細究起來,胡大海都能算是詆毀上司了。

梁文展抱著茶盅腹裏冷笑,暗道,林縛在江寧就給陳西言斥為豬倌兒,自古以來又有幾人,能短短三年間“胡鬧”到如此地位,如此勢力?梁文展心裏如此想,臉上倒不動聲色。

淮泗戰事後期,梁文展甘為林縛前驅,為林縛收拾馬家,為淮東軍勢力全面滲透到山陽縣,立下汗馬功勞。誰都不是笨人,梁文展與劉庭州之間的關系算是徹底毀了,他也給淮安府其他的官員孤立起來。

淮泗戰事裏,梁文展也是有功之人。戰前梁文展是淮安知縣,淮安縣是淮安府首縣,淮安知縣官定從六品,比其他縣的主官要高一級。戰後梁文展正式出任山陽知縣,正七品的職守,不升反降。在張玉伯出知徐州之後,淮安通判的位子沒有輪到梁文展。旁人都冷眼看好戲,都說這是梁文展投靠林縛,得罪嶽冷秋、劉庭州的下場。

梁文展這段時間夾著屁股做人,低調做事,仿佛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心裏卻清楚得很。張玉伯在短短半年多時間裏,從江寧府司寇參軍到出知徐州,連升四級,但與陳韓三同處一城,是福是禍,還真難以預測。

林縛曾勸張玉伯托病辭謝,張玉伯思量再三,還是接受嶽冷秋的辟舉,到徐州任職,他心裏也是希望能有一番作為。但家小都留江寧,只身到徐州赴任,心裏未嘗沒有做最壞的打算。

看看這一兩年來,多少知府、參政、參議、宣撫使、監察使、提督死於戰亂。亂世將臨,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證,升官又怎麽算得上一樁好事?

要不是想透這點,梁文展又怎麽會在淮安夜奔林縛?

戰後,梁文展要爭淮安通判倒不是沒有機會。一是他心裏有愧於劉庭州,不想在淮安與劉庭州對立而處。再則他料到會給淮安的官員孤立,夾在淮安府諸官員中間任通判,難有施展拳腳的機會,遠不如獨掌山陽更有作為。

梁文展心裏清楚,林縛據淮東以自立,山陽縣的地位比淮安城要重要得多。梁文展謀求的是淮東軍的地位,而不再是朝廷所授的官位,又怎麽可能放棄山陽知縣一職,去爭沒有什麽實質意義的淮安府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