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東 第六章 賞匠

今日是爐塘出渣的日子,幾個徒弟在動手,孫打爐蹲在爐室前,抓了一把炭渣子,撚著細瞅。

炭渣子要拉出去鋪路,黑得跟狗屎似的,孫打爐看得津津有味。旁邊有個胡子夾白的老匠,俟在身邊,笑他:“要不伸舌頭舔一口,嘗嘗,比你吃到的狗屎香不?”

孫打爐提意建新爐子,上頭頗為認可,還專門建了新窯試煉。孫打爐當了爐長,月銀翻了一倍不說,還撥了兩名大匠聽他使喚。調笑他的那個老匠,便是他父輩的老手藝人,時不時拿這個說事,說孫打爐吃了狗屎運,才過三十歲,帶了徒弟不說,就踩到大匠頭上了。

對他們這些匠戶來說,大匠可以說是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了,像葛福這樣能當上朝廷工官的人物,算是傳奇人物了。葛司虞要比他老子有出息,但也是托了他老子的恩蔭,洗白了匠戶,考中秀才,才進江寧工部當主事的。

孫打爐也不惱,嘻嘻笑著,舉著手裏的爐渣子,說道:“你老是老手藝人,你看這爐渣子有什麽區別,總感覺撐不住勁,不吃力啊!”

炭料堆在爐室裏燒,爐渣能撐住勁,不會燒得半途就塌下來,透氣好,易送風,燃燒就充分,爐溫高,煉出來的鐵質就好,還能省炭料。光這個爐渣子裏面能琢磨的東西就很多,孫打爐蹲在爐塘前,想著可以試著換一種塘內堆炭的方法,也許炭料也要有不同。

老匠戶傳承手藝精,對孫打爐胡亂改動祖宗傳下來的手藝頗為不滿,蹙著眉頭,說道:“你又在轉什麽鬼腦子?不要瞧這爐小,不比那三座高爐,單這裏一爐鐵燒廢了,就頂你吃上好幾年的,你當真以為你這個爐長來著輕易!小心把你爹從墳裏氣爬起來。”

“孫打爐,孫打爐,哪個是孫打爐!”

窖室外有人喊,孫打爐與老匠戶站起來,探頭往外看,卻是小徒弟帶了個佩刀的小校過來喊他。

“將爺,小的便是孫打爐。”孫打爐鞠了個躬,從半埋式的窖室裏鉆出來,才看到外面還有一隊兵卒分列開來,占了外面的堆料場,“將爺喊小的有什麽吩咐?”

“大人要過來看爐,你讓無關人等都回避了……”小校說道。

“哪個大人要過來?”孫打爐疑惑地問道:“胡大人每回過來也沒有讓清場子啊,這裏可沒有無關人等。”

老匠戶在旁邊說孫打爐:“哪個大人過來該是你問的事?讓田耗子幾個龜蛋留下,其他都是無關人等,爐渣子留到明天再清不遲……”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哩。”孫打爐說道。

“你爹也是死腦筋,多好的手藝,就不會轉個彎,得罪了陳主事,搞了一頓飽棍,沒熬過半年就去了。到你這裏,怎麽還學不會拐彎?”老匠戶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先清理料場,讓做力工的人先離開爐場。

孫打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手裏的爐渣子丟到一邊,踮腳看外頭,到底哪個大人過來。擠擠挨挨一大群人擁過來,孫打爐認識的沒有幾個,除了胡致誠,另三處爐場的爐長,鐵坊大作以及軍械坊的大作外,其他人都不認識。

“啊,是都監使大人過來。”老匠戶欣喜地說道,又拍了拍嘴,改道:“如今是制置使了,可是比縣太爺大好幾級的官啊,沒想到大人剛回崇州兩天,就奔這裏來了……”

“他?你眼睛好使,沒看走眼?”孫打爐頗為疑惑,都說大人年紀輕,但見到真人,真覺得年紀輕,叫人吃驚。

“你才來崇州八個月,沒見過大人。”老匠戶翹著胡子說道:“我都見過大人三回了,能看走眼?你真吃狗屎運了,說不定胡大人將你獻的法子說給大人聽了,才到這邊來走動。不然這小不丁點的地方,能比得上那三座高爐?大人一高興,指不定會賞你三五十兩銀子,你可記得要記我吃一頓酒。”

觀音灘冶鐵工場建了三座高爐,都是老式的單爐,一年能產十萬精鐵,六十萬斤老鐵。這樣的規模,已經算是海陵府首家了,比江寧工部的鐵作場也小不了多少。照管這麽一座高爐的,都是行當裏首屈一指的大匠。

“你盡唬我,哪有這種好處?”孫打爐不信。

老匠戶也不解釋,林縛與諸人便走進這邊的爐場,孫打爐與老匠戶跑上去叩頭行禮。

“你便是造雙爐的孫打爐?”林縛盯著站在自己面前頭不敢擡的孫打爐。

在灼熱的爐塘裏呆的時間太多,皮膚給烘脫皮多許,臉膛上紅一塊,黑一塊,身材不高,跟其他身體健壯的鐵匠戶不同,他要削瘦許多,眼睛倒是沉靜,有些沉穩的架子。爐塘裏溫度高,都深秋天氣了,孫打爐走出來還穿著短襟子。

“小的是孫打爐。”孫打爐回道。

“那你來說說,要是讓你管整個煉鐵坊,你要怎麽做?”林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