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四十三章 多慮有失

騎隊策馬而來,烈陽暴曬的黃土路揚起渾黃巨龍似的飛塵,將近窄橋大營,奔馬才漸次減速,露出當頭幾名將領的身影。陳韓三裏穿青衣褂子作裏襯,外穿黑甲,踩著馬鐙,眯眼眺望大營轅門兩邊的望樓,身後兩百余騎卒滴溜溜的兜著韁繩,勒馬在原地打轉。

這狗日的天真是熱,胯下汗津津的都濕了一片。有人貪涼爽,甲衣裏不穿襯裏,一路狂奔,一身老皮也給甲衣磨得血肉模糊,浸了鹹汗,激得更疼,呲嘴齜牙的,心裏大罵這時候突然加強攻勢的江東左軍,害他們從沂水那邊的大營頂著日頭趕回來……

“左護軍回來了……”軍士打開厚重轅門,又高喊著逐次往裏通傳,營中諸將手裏無事的都到轅門來迎。

陳韓三驅馬馳入營中,翻身下馬,不急於回大帳,先爬上望樓,眺望南邊的曠原。

此時日頭剛跌,正是一天裏最酷熱的時辰,好些騎兵在南邊的曠原奔逐纏殺。江東左軍在沭口的大營出兵,要將這邊的斥侯從窄橋以南的區域都驅逐出去,小規模的追逐戰從破曉時到現在就沒有停過。

還看不出江東左軍的意圖,陳韓三看了好一會兒,腦袋給日頭曬得發暈,也看不出江東左軍有出動大規模步卒的跡象。

“杆爺從東營過來了……”

聽身邊人提醒,陳韓三扭頭看去,看到孫杆子孫壯正帶著人從鐵索浮橋到西營來,他也沒有下望樓,等孫杆子他人過來。

窄橋原為橫於沭水河下遊的一座大木橋,距沭口有二十四五裏,橋早些年給洪水沖毀,地名倒留了下來。這一段的沭水河,岸窄流急,為阻江東左軍沿沭水河北進接援守沭陽的官兵,也為了對抗江東左軍在沭口的大營,陳韓三便在這裏結營駐軍。

窄橋大營分東西營,跨河而立。

西營是直接占了橋西頭的窄橋鎮,將鎮子裏的百十戶住民逐走,沿著鎮子外原有的土圍子再築一道柵墻進行加固,作為軍營,規模頗大,陳韓三率本部一萬余精兵入駐。

孫杆子率部奔襲奪下雲梯關後,按原計劃本要趕去徐州參加那邊的攻城戰。孫杆子是先鋒渠帥,不擅長謀,但善打攻堅戰,麾下陳漬、張苟諸人皆是勇將,拉去打徐州堅城,那是再合適不過。

只是,江東左軍進入淮北之後,淮河沿線的形勢就大變。雖說沭陽與臨沂之間還隔著郯城,但江東左軍完全可以繞過郯城,直接進入臨沂境內,對圍攻徐州的大軍側翼造成威脅。劉安兒便讓孫杆子繼續留在淮北,與陳韓三一起壓制住江東左軍。

孫杆子占了橋東頭的村寨,稍加整固,立為東營。東營規模較小,不過孫杆子帶過來的本部精兵也就四五千人,也不覺得擁擠。

東西營之間以鐵索浮橋相接,在鐵索浮橋下方的河道裏還有密密麻麻的打下上百根暗樁,也沉了不少船去堵河道。在窄橋的上遊還伐了數百根巨木系在岸邊,等著下遊的封河大陣給江東左軍的水營所破,就砍斷繩索,任數百根巨木隨激流沖下,去撞毀江東左軍的戰船。

孫杆子帶人進了東營來,手腳並用爬上望樓,手招額前望向遠處的曠原,問陳韓三:“韓三,你足智多謀,這幾日淮安這麽大的動靜,你怎麽看?”

眼前看到的仿佛是撥不開的濃霧,隱隱約約的看到一些輪廓,卻未必就是真的。陳韓三看了孫杆子一眼,說道:“聽說午前馬蘭頭派人過來,我怎麽沒有見到?馬蘭頭怎麽說?”

流民軍沿沭水、泗水分區設防,既堵長淮軍南逃之路,也堵江淮援軍北進之途。沭水這邊以陳韓三,孫杆子為首,以窄橋大營防線為主,防備江東左軍沿沭水北進援臨沂;泗水那邊以匪帥馬蘭頭為首,守宿豫、泗陽、睢寧諸城,防止江淮援軍沿泗水北進援徐州。

楊全在河中府給梁成翼所殺,馬蘭頭倒成了劉安兒麾下最智勇雙全的將領了。流民軍要打徐州,除北面梁習,西北曹義渠外,最擔心江淮援軍沿泗水北進解徐州之圍,劉安兒在諸將中挑馬蘭頭出來守泗水。

馬蘭頭也善守城,在洪澤浦起兵之初,劉安兒守泗州,馬蘭頭守五河,直接與左尚榮的長淮軍對峙了有半年多時間,最終才有濠州大捷。

馬蘭頭麾下有近四萬兵馬可用,分駐泗陽、宿豫、睢寧等城寨。

孫杆子與馬蘭頭都是洪澤浦水寨出身,算是劉安兒的嫡系,彼此間關系親密。陳韓三當年投靠官府時,手裏沾了很多血,流民軍裏有許多將領都排斥他,馬蘭頭便是其中一人。

孫杆子摸了摸鼻子,說道:“馬蘭頭號稱識得幾個字,但看他那個鳥樣,拿筆比拿大槍還累,能少寫一個字,絕不肯多畫一筆的。他派來的人,已經給我打發走了,馬蘭頭什麽屁話,我說給你聽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