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局(二)

大船如樓,挨著渡口的松木碼頭,艙頂甲板上的燈塔點燃後亮如明月,不僅大船甲板,甚至將碼頭這邊也照得纖毫畢呈。尋常人哪裏見過這麽明亮的燈火,當成一樁稀奇事,子夜時分,滯留兩岸的流民也有很多沒有睡去,都聚到河邊來觀看,影影綽綽有兩三百人,好不熱鬧。

洪澤浦與石梁河相連構成貫通淮水與揚子江的一條重要水道,但由於洪澤浦是由大大小小幾十座湖泊相串而成的淺水湖域,千石船載滿貨物吃水較深,即使春暮夏初的漲水季也很難從洪澤浦順利的通行過去進入淮河,所以往來洪澤浦、石梁河的船舶多為載重二百石左右的烏篷漕船,千石大船極為罕見,停泊在岸邊顯得極為偉岸。

之前在渡口酒家吃酒的漢子有四人混在人群裏看了片刻,又悄然撤到無人的草叢深處。

“賊他娘的。”一名半張臉都是亂蓬蓬卷曲髯須的中年漢子啐罵道:“這不是要誘惑爺爺下手劫船嗎?”

“你光顧看船好了,船頭那十名武衛,你就沒看見?這狗日子的集雲社,那林縛也真是狗官一個,他小小的九品司獄,竟然敢給自家私兵配精鋼陌刀如此重械,那些人身上穿的甲賊他娘叫好……”額頭有一道淺疤的漢子咂嘴說道,眼裏露出饞樣。

“隔這麽遠,你能看出那些人身上穿的甲是好是壞?你凈吹牛!”髯須漢子不服氣地說道。

“馬蘭頭為什麽能當十一頭領,還不是那小子入夥拿出六副銹鐵甲來給大家分?那船上燈火照得跟月中亮巴巴似的,你眼睛又沒有瞎,你說馬蘭頭拿出來的那六副銹甲能比船上這些人身上所穿更好?還有為首的那個武夫,身上所穿是細鱗鎧,好幾百兩銀子才打得出一副來,任你孫杆子弓箭再好,不能一箭射中他的咽喉要害,離再近也穿不透那甲。那人本事就算比你差兩個档次,就憑那身甲就能輕松幹翻你。刀好不好,看刀片子就不行了?你拿刀跟人家對磕試試看就知道厲害,你就知道跟我擡杠。”額頭帶疤的漢子也不惱地笑道。

“那更要動手做這一票!”髯須漢子孫杆子咂嘴叫道,他聽疤頭漢子這麽說,口水都要流下來。

另兩個短須紅臉膛的中年漢子都蹙著眉頭不吭聲。

孫杆子見他們沉默,拿手肘頂了頂其中一人的腰,低聲問道:“世遺兄弟,你說要不要再喊些人過來,或者等他們明天上路之後再下手?”

“有幾點不得不慮。林縛此人聲望尚可,集雲社在朝天蕩北岸招募流民做工,不管能不能招上工,散米、散銅錢都是數以萬計,受惠的人不少,船上列陣的武衛才有十人,觀其精氣神皆完足健銳,身穿手持皆精甲利器,船上還有其他船工水手四十余人,都健壯梟勇,裝備怕也不會太差,我們要填多少人命才能將船奪下來?另外,林縛此人在顧悟塵眼裏非同一般,西河會勢必死命保他,難不成要將西河會的人一並殺掉,將江寧河幫勢力得罪幹凈?”那個給叫作“世遺”的中年漢子說道。

“任其囂張過境,豈不是墜了大家的威風?”髯須漢子不甘心就這樣打退堂鼓,說道:“他要是收斂些也就放他過去算了。”真叫人不甘心。

“除了得幾副好甲好陌刀外,劫下此船還有什麽好處?”另一名中年漢子笑著問髯須漢子,“劫下此船就打草驚蛇了。這個林縛在江寧城中已經不能算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他被殺死棄屍於石梁河中,顧悟塵勢必震怒異常,石梁河兩岸的局勢會立時緊張起來,那筆大買賣,我們還要不要做?”

“日,照這麽說來,還真不能下手。”疤頭的漢子恨罵了一聲,“真是看不得狗官囂張啊,這林縛在朝天驛散米,散銅錢多半也是收買人心,老子活了半世,就沒有見過當官不心黑,狗不吃屎的。”

“隨他囂張過去也有好處。”名喚“世遺”的紅臉膛漢子說道:“內線傳信過來,獵物走哪條水路北上正搖擺不定,這邊當真不能有風吹草動將獵物驚走了。我們非但不能下手,也要阻止其他道上的杆子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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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西林在船上安睡了一夜,次日林縛要孫敬堂派一艘船送柳西林去江寧,往南坐船走水路比騎馬走陸路要安妥些。

孫敬堂悉數照辦,他們在上林裏停留裝茶貨也要一兩天,這邊派一艘船回去到江寧再補兩艘快槳船追過來也不會耽擱多少事。柳西林可是日後的江寧府東城校尉,如此人物,西河會只恨沒有機會接近,巴結,孫敬堂要陪林縛去上林裏,派了名大档頭率領十多名兄弟護送柳西林等人去江寧,要他們沿途小心服侍。

孫敬堂昨夜也沒有休息好,給這邊驚憂到了。他猜不透林縛是什麽心思,東陽船夜裏明燈耀目,諸武衛值守在甲板上又披甲執銳列陣,有炫耀武力之意,但也可能引起流寇的貪心。他知道林縛在船上藏了一些精銳,但是五十余人的戰力再精銳還能抵擋得了流寇蟻附式的人群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