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百二十章 迷局(三)

東陽府雖說只有石梁縣這一塊狹長飛地嵌入江寧、維揚、淮安三府之間,但是控扼石梁河要津。沈戎早就覺察到洪澤浦勢態有異,要不是林縛在路上與柳西林遇到,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沈戎在石梁縣秘密布置一部精銳。

林縛將突然闖入腦中的念頭說給曹子昂他們聽,大家細思來,當下石梁河沿岸的局勢竟然更像是東陽知府沈戎有意縱容。

“他這是為哪般,也想渾水摸魚撈一筆?”趙虎問道。

“沈戎不會貪這財。”林縛搖頭說道,沈戎為從四品知府,是實權派官員,要撈銀子實際比顧悟塵門路要多,不會冒這個險,實際上沈戎為官還頗有清廉之名。

“他與秦城伯有私仇?”周普問道。

“說不定有。”林縛說道:“但是我更擔心他別有用心啊。”林縛沒有見過沈戎,對他的印象都是別人交耳所傳,對他實在沒有準確的認知。

“什麽用心?”大鰍爺葛存信問道。

“這些年來,沈戎一直是主張整編府軍的官員,他在東陽做了一些事情,也有一些成績,但畢竟受到的阻力很大,無法真正的實踐他的主張。再一個,沈戎在朝中黨爭裏屬於騎墻派,哪派得勢就倒向哪派,雖這些年官運亨通,為政也有佳名,實際上很難得到真正的重用——要是不怕用最惡意的心思去揣測別人,基於以上兩點,也足以讓沈戎縱容秦城伯走石梁河、洪澤浦水道了。”林縛說道。

“啊……”聽林縛這麽說,大家都倒吸了一涼氣,要是真相跟林縛所推測的一樣,沈戎最終的目標竟然是要縱容洪澤浦的漁民、船戶舉事叛亂好給他有平叛建功,整編府軍的機會。沈戎在東陽知府任上多大的功績都不可能比成功平定一場數萬人規模的叛亂來得更耀眼。

“他這是玩火啊。”曹子昂說道。

林縛點點頭,深以為然,說道:“也許沈戎打心底就瞧不起洪澤浦的漁戶能成什麽大事,成什麽大氣候……”

秦城伯從江寧守備將軍位上卸任後加封輔國將軍,乃從一品大吏,東南諸郡再沒有位階比他更高的官員了。洪澤浦諸家勢力打劫秦家船隊,不管成不成功,都會以此為標志正式舉事,這幾乎是能肯定的事情。

一旦給洪澤浦諸家勢力得手,誰知道他們會從秦家船隊獲得什麽好東西?秦城伯私藏兵甲必不在少數,數以十萬計的銀錢也會使洪澤浦諸家勢力實力大增。但不管怎麽說,江淮一帶雖說流寇不絕,但是長期以來都沒有什麽成規模的民亂,也難怪沈戎與其他地方官員輕視水寨勢力,他們卻忽視了一個問題,年節後滯留在洪澤浦,石梁河以及朝天蕩北岸的流民人數要大大的多過往年,這也是極不穩定的因素。

林縛直覺得頭隱隱的痛,並不是誰都能信步閑庭的看著天下大勢在眼前逐漸崩變的,因為會有無數人的性命與血肉填進去,但是天下大勢如此,已經不是人力能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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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給顧悟塵寫了一封私函,派快馬送回江寧去,在信裏他沒有將洪澤浦的勢態說透,但也將船行石梁河沿途看到的諸多疑點寫明在私函中,讓顧悟塵自己去做判斷,決斷。

林縛走石梁河回上林裏,要說對將要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覺察,日後也難取信於顧悟塵。

另外,他心裏也不想就眼睜睜的看著天下大勢進一步的崩壞。對天下大勢崩變,他無法閑庭信步,泰然處之,畢竟會有千萬活生生的性命與血肉之軀填進去,但是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給顧悟塵寫一封私函了,他一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林縛也只能與周普、曹子昂等人先去上林裏靜觀事態發展。

因為要等周普、曹子昂趕過來,林縛他們在路上耽擱了半天多時間,入夜後才趕到上林渡。就算如此,也要比一般的烏篷漕船快捷許多。

上林渡的氣氛也迥異於去年秋天,戒備要森嚴得多,比起亂糟糟的野人渡,上林渡要井然有序得多,渡口外的河灘地也沒有雜亂不堪的流民窩棚,碼頭以及碼頭背後的長街,入夜後也沒有多少衣衫襤褸之人。

林庭訓臥病在床,手不能書,口不能言,但不妨礙林族分權後正常運轉。

渡口沒有角樓或燈塔之類的專門照明建築,但是渡口沿河堤與內街立有十數支高柱,入夜後懸掛馬燈,也同樣將渡口與堆棧照得明如昏晝,若說與角樓或燈塔有什麽區別,就是無法利用青銅鏡將燈火投射到遠處。

上林裏鄉營指揮林宗海看著緩緩靠碼頭停泊的如樓大船,看著船頭迎風而立的林縛氣度當真是不凡,心裏感觸復雜,他原以為將此子趕出上林裏就消除了一個潛在競爭對手,誰能想此子去了江寧竟然牢牢巴結上顧悟塵,而且混得非同一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