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撲空

兩人說好,顧家下人趕緊預備隨家主出門,和趙南星一樣,一頂兩人擡小轎,不同的就是趙南星只有一個拿衣包照顧上下轎的長隨兼管家,顧憲成卻是有小廝長隨管家,三四個人一起跟著,論起威風來,趙南星比他就差遠了。

出門的時候,顧憲成對趙南星提起贄敬一事,笑道:“書帕一事原本是極雅的,現在流於俗物,我知道夢白兄你極反感此事,不過,你我的交情,原本不該計較,是以小弟雖然冒昧,還請夢白兄不要介懷。”

趙南星苦笑搖頭,答道:“我這剛剛上疏啊……”

他和顧憲成雖然現在的職位不是清流,不過兩人都是京師青年官員中的名流,要想出頭挑尖,學問紮實是第一位的,在大明當官可不象後世,只要大佬看顧,司機也一樣能提成官員,在此時的大明,已經杜絕了成化年間的“斜封官”一類的弊端,也沒有清季那樣捐納為官的事情,只要是官員,最不濟也得是舉人,而且肯定沒有機會留京為官,最多“大挑”出去當知縣,而且是偏遠少窮地區的知縣,正牌進士哪怕是三甲也不願去的地方,那裏才是舉人和監貢生們的樂園。

在京裏為官,全部是苦讀十幾二十年的飽讀之士,想叫這些進士們佩服,八股制藝精深只是一塊敲門磚,要想成為名流,得拿出點紮實的東西來。

好在趙南星確實是下過苦功,人也聰明,能成為東林三君之一,學問淵深不待多說,聖學紮實之余,雜學亦叫人佩服,這就是真本事了。

光成為士林名流是不夠的,還得被朝廷的中樞大佬們賞識,有人會經常拜門,比如張居正當國時,門房裏經常一窩一窩的官員候著,不一定要見著,只要天天投名帖,被張居正經常掃上一眼,就算是“簡在相心”,算是在首輔心裏有了這麽一個人。

光首輔家還不行,當朝大佬的幾個閣老,該管尚書部堂,都得跑到,有什麽差事,公事不一定上心,私事一定要竭力幫忙,這樣鉆營下來,慢慢自然而然的就熬上去了。

也有的,什麽不做,份內公事辦的漂亮,加上有些名望,慢慢也能升上去。

如果沒名氣,也不鉆營,公事又辦的一般,那麽好了,到臨老致仕時,可能還是一個五品,最多上頭不過意,賞一個四品京堂,回家養老去吧。

上面的路子,趙南星全不願走,他要做就要走一條不同常人的路,而且是前頭先賢們樂做的事……上疏言事。

上疏言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容易。

要切中實際,不能泛泛而言,就算是泛泛而言,也要文采動人,如果再言之有據,成為朝中大佬注意,中下層議論的名奏議,那麽未來升官,自然不待多言。

前一陣趙南星就上了一疏,說起“書帕”一事。

原本地方官到京師來,在國朝風氣尚且質樸之時,地方官贈給該管京官一書一帕,或是遍贈友人,這是雅致之事,萬歷之後,這十來年風氣猶壞,書帕已經改為金銀珠寶,饋贈十分豐厚,而名義仍然冠以“書帕”。

這當然是可值一彈的事,而且說的是全部京官,不存在真正得罪某一派的隱憂,趙南星慨然上疏,其中不乏精警之句,如:人人皆為吏部,財能賈爵,處處都是傍門,面皮世界,書帕長安。

明人以“長安”稱自己的京師,與稱兵部尚書為“大司馬”一樣,是一種美稱,因為這些是古人稱呼,說出來自然是有一股雅意。

趙南星的奏疏一上,當然不可能有什麽成效……這是意料中事,但名聲扶搖而上,人人都贊嘆奏疏中的精警之句,至於不收“書帕”……那還是別開玩笑了。

“咳,凡事都有例外,夢白兄你若拘泥,就傷了我們的情誼了。”

“也罷。”趙南星日子極為清苦,不象顧憲成有家族照顧,當下叉手一揖,笑道:“我們之間算是有通財之誼,為兄謝了。”

顧憲成嘆道:“你我之間一點贄敬算不得什麽,士風大壞,奸邪盈朝,這才是我輩正人應該戮力而為之事啊。”

趙南星深以為然,不覺又站著聊了一陣,談了談彼此最近籠絡的青年官員誰堪一用,說了半晌之後,方才分別上轎,兩頂轎子一前一後,往著正陽門附近的鄒府而去。

到鄒府之後,天已經昏黃,兩人下轎時,趙南星笑道:“我們今晚擾爾瞻一頓,在他這裏用晚飯算了。”

“得,他這裏我真不敢領教。”顧憲成道:“上回在這裏吃晚飯,一碟鹹蘿蔔絲就是菜,一人端一碗白飯,爾瞻又是食不語,這一頓飯吃下來,我意是神思不屬,回家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的話說的俏皮,也有一點刻薄,趙南星微笑不語,卻不肯接他的話了。

兩人興致頗高,不料,卻是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