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六科

顧憲成知道力役這一宗其實張居正已經免了,所有力役,包括剛剛這管家說的轎子門子倉夫驛卒一類,以前是僉發力役,裏甲輪流承擔,現在一律改為雇募,就是說官府拿銀子出來雇傭人力來承擔原本的力役。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制度上的大進步,以前興作大工,直接僉發農民,一僉就是幾千幾萬人,地方官如果省事些,好歹能省一些民力,地方官如果多事,那當地的百姓就要大倒其黴。

修理工程越多,僉發的力役就越多,所以大明官場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興作越少,官員就越清廉,操守就越信的過。

當然如果能用少的力役和銀子,興作起真正管用的工程,這樣的官員就會被稱譽為幹練之才,是能員幹吏,不過終究這樣的人才太少,大家還是照省事的辦法來做,就是什麽都不做。

但真正什麽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各衙門總要用人,牢子禁子門子轎夫倉夫驛卒,這些差事可是不能沒有人來做,另外偶然修修路,造個橋,動作不大,眾人稱譽,離任時一頂萬民傘就到手了。

張居正改的雇役,結果就維持了沒有幾年,雇役已經接近破產,有些地方還在堅持,更多的地方已經放棄,特別是萬歷在今年已經將張系人馬免的幹幹凈凈,地方上好幾個總督巡撫因為是張居正的人,推行張居正的政策而被免職,接下來該怎麽做,大家心裏都很明白。

募役要用銀子,是用條鞭法將雜稅包括在內後增加的收入,然後撥給地方再用來做預算。

現在這一筆銀子照收不誤,甚至巧立名目,加征稅賦,而力役還是照征,就是說,條鞭法沒叫農民輕松幾年已經面目全非,原本是減免農民負擔,現在卻是加重了農民的負擔。

“老爺還說,”顧府管家又道:“明年夏稅之前,想辦法籌幾萬銀子收糧,等過了夏秋天時開始賣,到冬天賣光。”

“這樣能賺麽?”

“能賺。現在都改條鞭法,原本不少交糧的地方都轉了交銀,老百姓手裏哪有銀子?一輩子怕也沒賺到一個官錠的銀子,交稅可是要銀子的,沒銀子就得先賣糧,千家萬戶一起賣,這糧價是不是就下來了?兩錢三錢一石的收,秋後四錢五錢一石的賣,老爺說去掉費用,最少還能賺六七成,這買賣,快趕上放印子錢了。”

顧憲成笑罵道:“莫要胡說八道,這是正經買賣,放印子錢那是好瞎說的,遇到厲害的縣尊可是能查抄的,你這破嘴回去敢瞎說,我寫信給父親趕了你出去,我顧家清白家風,耕讀傳家,豈能叫你這樣瞎說八道。”

顧家以前似乎經過商,顧父還做過大買賣,哪裏是“耕讀傳家”?不過這話這管家可不敢瞎說,知道自己這話犯了忌諱,士大夫家除了極度不要臉皮的,不然的話放印子錢可不是什麽好門道,就算是要放也得偷偷摸摸的不能叫人知道,所以趕緊半跪下來,請罪道:“小的豬油蒙了心,隨口瞎咧咧,哪裏敢當真說什麽,請二爺恕罪。”

說罷左右開弓,就要打自己嘴巴子,顧憲成卻一眼瞧見自己家門口一頂兩人擡的小轎落了下來,他認得是趙南星的轎子,因輕輕一頓足,喝道:“趕緊滾開了,將東西全部歸置到庫房裏頭……對了,碧粳米和各色糯米各搬一石,上用霜炭搬兩簍出來,還有魚和海鮮,酌情搬幾筐子,銀子取一百兩,今日晚間時叫人送到趙老爺府上。”

顧憲成說時,這個管家便是老老實實的聽著,不敢有絲毫怠慢,他其實只是專門來送年貨銀兩,但對這位脾氣十分驕矜的二爺的話也是不敢有一點違拗,一邊答應,一邊就用心記著,萬一出錯,那可就倒黴之至了。

顧憲成大步出迎,到了自家門前,趙南星也是跨出轎子來。

他萬歷二年就是進士,先在地方為推官,因為學問紮實,著書寫詩,學問聲名漸顯,朝中有大佬賞識,將他調回朝中。

除了應酬賞識自己的大佬外,趙南星就是一直在搜羅志同道合的同伴。

本質上來說,趙南星和鄒元標,當然還有顧憲成這三人都是願意對吏治和禮教做出自己的表率,同時約束他人,改良吏治,希望大明能長治久安,國勢蒸蒸日上。

但他們都不贊同張居正的很多做法。

比如攬權,擅專,將公權放入私門等等,還有對禁止書院等學術和言路上的舉措,也是極力反對。

對張居正的私生活,還有與戚繼光等武將的交往,這些青年官員更沒有絲毫的贊同。

在他們成長的時候,倭寇已經敉平,對他們來說,文武之防,遠大於栽培一個可用的信的過的武將,他們總是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戚繼光和俞大猷這樣不貪錢,又能詩能文,能著兵書的儒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