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決心

張居正送走李幼孜後,回轉到自己的書房。

雖然是半夜了,他還是神采奕奕,並不覺得疲憊。若是往常,此時也會有相當多的公務等他處理,還會有一些必須要見的客人,不論是地方的督、撫、藩、臬、道、府,乃至知縣,甚至是太學生,舉人,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和錦衣衛乃至東廠的掌刑和理刑的千戶和百戶,輯事番子,幹事,一個元輔,這個國家的任何層面的事情都與他有關,從財政收入到糧食歉收,再到治安,刑事案件,教化教育,任何事情,任何層面,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是與他有脫不了的關系。

身負重任,張居正每天能休息的時間是十分有限的,特別是現在,各項革新都在開展和深化下去,他每天只能睡三個時辰,他好酒,好歌妓,好女色,聲色犬馬其實都愛,當年在當翰林和坊官時,沒有能力和資本玩這些,入內閣後又有徐階和高拱先後壓在頭上,並不能放浪形骸,但現在只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時,不必再擔心和害怕什麽,他能用來歡愉的時間卻又少了很多了。

深夜之時,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擁著妻子進入夢鄉了,張居正卻仍然在明燭高照的書房之中,他並不會覺得疲憊,權力給他帶來的快感,遠比普通的聲色要更叫他愉快的多。

“老爺。”

書房的長隨迎上來,張居正看到書案上只有薄薄的一層書信,並沒有日常見慣的各種文書公稟塘報等等,不覺問道:“今日怎麽這麽少?”

“回老爺,”長隨道:“這幾日說是公事原也不多,內閣的呂閣老派人來說,這幾日就不往咱府裏送了,他們兩人分著也就勾當處理了。”

張居正眼中掠過一絲怒氣,呂調陽受謁一事他還沒有計較,居然越發欺上來了!

“客人還有沒有?”

“沒有了,人家說咱們府裏剛剛出大事,不好叨擾,前幾日還有客來拜,今日只有五六個外省的州縣老爺過來,放了帖子便走了。”

“呵呵。”

張居正冷笑一聲,滿肚皮的牢騷湧上來,但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向家裏的仆役發牢騷,想了想,吩咐道:“拿一壺酒來,配幾個小菜便可。”

過不多時,仆役端了幾碟小菜來,都是湖北地方的小食,張居正離開家鄉多年,到底還是喜歡吃江陵的菜式。

“老爺,今日有魚糕和魚丸,豬肚繪菜,酸獨蒜,酒是玉露春。”

“唔,下去吧。”

魚糕是以白色的魚肉蒸出來的,松軟可口,甜香十足,魚丸則是紅色魚肉炸出來,與魚糕配在一處,紅白相間,引人食欲,是一道荊州名菜。

豬肚則是爆出來的,十分有嚼頭,酸獨蒜也是荊州特產,獨瓣蒜用酸制出來,酸甜可口,是開胃下酒的好東西。

張居正最愛的就是這幾樣,他先飲一口酒,再吃了兩口菜,然後才拿起小刀,裁剪今日積累下來的書信。

說來也是無奈,大明的首輔號稱是元輔,天子稱先生不名,人人也以相公相稱,但大明的內閣首輔,隱性的權力可能還大過宋人的宰相,但在制度上卻遠不及唐宋。唐宋之時,宰相就是宰相,名正言順,六部就在中書門下,宰相可以用公文命令的形式來管理六部,處理政府事務,地方官員,也必須食政事堂的命令行事,春秋時,拜相要天子站立,揖讓,聲稱“寡人今日以國事相托”,漢時,宰相上殿,哪怕是漢武那樣的大帝,也需起立相迎,尊敬自己的治國丞相!

而在大明,因為有太祖皇帝不準復相的嚴令,子孫後代,有敢言復丞相中書者,必斬。因此雖然內閣幹的就是唐宋時政事堂的事情,在制度上卻沒有能力約束和管理六部,盡管有的大學士兼某部尚書,但那是虛職,並非實授。至於地方官吏,更沒有向大學士稟報事務和效忠的義務,張居正想協調地方政務,唯一的辦法便是將私人親信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然後以私信的形式,批示指點各種政務革新的進行,不論是遼東,薊鎮宣大,又或是南直,蘇松,湖廣,閩浙,皆是如此。

今日送來的私信亦是不多,五六天前,信還不少,五六天時間下來,不僅上門的客人少了,連信也少了三分之二還多。

有一些請示政務的,都是兩廣閩浙湖廣過來的,那邊過來的信件,快馬六到十天時間以上,大明的驛傳系統正在整頓之中,效率增加了不少,但地域的廣闊不是整頓能解決的,這些信件,必定是在張居正面臨尷尬局面之前就已經上路了。

至於近一些的山東,河北,宣大,遼東等地,應該都是已經知道了消息,好像是突然有一只大手將一切都阻隔了,沒有請示,沒有詳細的政務匯報,什麽都沒有。

草草翻看著那些遠途而來的信件,張居正的臉色,也是越發陰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