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為誰敲響?(第2/2頁)

沒有。

與追究真相比起來,李顯似乎更在乎與妻女保持一貫的和睦關系,同時也更在乎眼下的幸福生活——即便為了保持這種關系和這種生活,他要以一定程度的“無知”作為代價。

燕欽融被殺之後,李顯雖然沒有對宗楚客等人作任何追究,但內心難免“怏怏不悅”(《資治通鑒》卷二〇九),因而臉上便不由自主地罩上了一層陰霾。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陰霾。韋後和宗楚客等人看在眼裏,頓時感到了深深的憂懼。

他們知道——皇帝被惹惱了。

雖說這是一個一貫溫柔得像頭綿羊的皇帝,可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手中仍然握有生殺大權的皇帝。

自從“燕欽融事件”後,韋後便隱隱感到皇帝注視她的目光中,似乎多出了一絲狐疑和閃爍。雖然她並未因此中斷與馬秦客和楊均的曖昧關系,但是每當和他們雲雨交歡時,韋後卻總有一種如芒在背之感。

黑暗中,似乎有一雙冷冷的眼睛在窺視著她。

那是一雙遭遇背叛的丈夫的眼睛。

一旦這雙眼睛驀然浮現,韋後便會從快樂的巔峰直接墜入不安的深淵。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是會猛然推開身上的馬秦客或是楊均,一絲不掛地走到銅鏡前。

借著微弱的燭光,她看見了一個鬢發散亂,臉色蒼白,肌肉松弛的女人。

歲月不饒人啊……她看見銅鏡中的這個女人分明有了人老珠黃的跡象,可那個光芒萬丈的女皇夢,卻還距離她如此遙遠。

還要等待多久,她才能擁有跟武曌一樣的自由、快樂和權力呢?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韋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老公李顯還活得十分健康,他分明遺傳了他母親武曌的體質,一點都不像他那個一輩子都病懨懨的父親李治。按照李顯目前仍然良好的身體狀況來看,再活個二三十年似乎都不成問題。倘若如此,自己十有八九會死在他的前面,還做什麽女皇夢呢?還侈談什麽母臨天下,女主乾坤呢?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韋後想,如果不能主動敲響李顯的喪鐘,就只能坐等自己的喪鐘敲響!

別無選擇!老娘豁出去了……

決心已定,韋後第一時間找到了女兒安樂公主。

韋後知道,天下沒有第二個人像她女兒這麽迫切渴望她當上女皇。

因為,只有她當上女皇,安樂公主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太女。

所以,為了共同的利益,她們沒有理由不走到一起,更沒有理由不聯手行動。

此時此刻,在韋後和安樂公主眼中,夫君已經不再是夫君,父皇也已不再是父皇,而是橫亙在她們權力之路上的一個障礙——一個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礙。

此時此刻,對這兩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來說,所謂的愛情和親情已經變成一種既可笑又脆弱的東西。在巨大而真實的權力面前,愛情和親情又算什麽呢?除了讓人變得優柔寡斷,無所適從,變得軟弱愚蠢又不堪一擊之外,還能給人帶來什麽呢?

在這一點上,她們一致認為,當年的女皇武曌就做得很好。別人都背負著感情的鎖鏈,惟獨武曌拋棄了這個沉重的負擔。所以,只有她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並且掌控所有人的命運。

這些年來,韋後和安樂公主一直在鍥而不舍地思考一個問題——武曌能夠做到的事情,她們難道就不能做到嗎?在這個帝國,難道就只能出現一個名叫武曌的女皇嗎?

現在她們終於可以大聲地作出回答:我不相信!

於是這一年夏天,便有了一碗湯餅(唐朝流行的面食,類似於現在的面條)與兩雙手的相遇。

湯餅是看上去很普通的湯餅。

手是兩雙看上去很纖弱的手。

可當這碗湯餅和這兩雙手相遇之後,湯餅就不再是普通的湯餅,手也不再是纖弱的手。

因為這碗湯餅毒死了一個皇帝。

因為這兩雙手,從此緊緊扼住了帝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