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為誰敲響?

自從幾個不畏權貴的禦史彈劾宗楚客和崔湜相繼失敗後,朝中少數仍抱有正義感的官員對時局就心灰意冷了。因為有這樣一個黑白不分,稀裏糊塗的天子在位,帝國政治就只能是烏煙瘴氣,一團糜爛,所以那些正直的朝臣到頭來也只能獨善其身而已,再也沒有針砭時弊,激濁揚清的動力了。

然而,就在滿朝文武都在令人失望的現實面前保持沉默的時候,帝國的底層卻傳來了幾聲微弱卻又清晰的呐喊。

首先,一個叫郎岌的定州士人大膽上書皇帝,說出了朝野上下人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韋後和宗楚客等人擅權亂政,遲早會謀逆作亂!”

聽到如此強烈而直接的指控,韋後頓時暴跳如雷。她馬上去找皇帝告狀,要求杖殺上書者。李顯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將郎岌亂棍打死。

可是,有道是“位卑未敢忘憂國”,布衣郎岌剛剛因為說真話掉了腦袋,隨即又有一個叫燕欽融的低級軍官再度上言:“皇後淫亂,幹預朝政,致使外戚坐大;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這些人,都有危害社稷的圖謀!”

這一次,中宗李顯終於覺著有些不對勁了。

如果說布衣郎岌膽敢大放厥詞是因為他腦子壞了,那麽燕欽融明知道這麽幹只有死路一條,為什麽還要往刀口上撞?難道他們都瘋了?

李顯想了好幾天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最後決定親自召見燕欽融,聽聽他到底想說些什麽。

景龍四年(公元710年)五月中旬的一天,在許州擔任司兵參軍的小官燕欽融,破天荒地得到了天子的召見,來到了長安。

在皇帝面前,燕欽融面不改色,侃侃而談,一一指陳朝政的弊端,並且毫無懼色地對韋後一黨進行了嚴厲的抨擊。李顯聽完後,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他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燕欽融退下,既不作任何表態,也不對他作任何追究。

就在天子接見燕欽融的同時,宰相宗楚客也寸步不離地守在殿外。燕欽融一退下,馬上就有眼線向宗楚客通報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宗楚客立刻感覺有些不妙。因為皇帝雖然沒有表態,但他對燕欽融的那番“大逆不道”之言居然保持沉默,而且又沒有治他的罪,這足以說明——皇帝已經默認了燕欽融對後黨的指控。

這還得了!假如皇帝真信了他說的話,那豈不是大禍臨頭了?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司兵參軍,竟然敢在皇後、公主、駙馬、宰相的頭上屙屎屙尿,而且還能毫發無損地走出太極宮,這樣的事一旦傳開了,朝中的諫官一定會趁此機會對後黨群起而攻,他宗楚客日後還怎麽混?

不行,決不能放過這小子!

可皇帝擺明了就是要放他一馬,自己一時間又找不到什麽借口收拾他,怎麽辦?難道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太極宮,走出長安城?

不,老子今天就算得罪皇帝,也一定要把你小子滅了!

一想到這裏,宗楚客就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假造了一道皇帝詔書,然後飛身而起,跑到飛騎營召集了一幫禁軍侍衛,最後終於在宮門附近截住了即將離去的燕欽融。

一追到人,宗楚客馬上命令禁軍開打,十幾個人拳腳齊下,很快就把燕欽融打了個半死。接著,宗楚客又命人抓住他的腦袋往石頭上撞,最後當場扭斷了他的脖子。

看著桀驁不馴的燕欽融終於像一條破麻袋一樣癱軟下去,宗楚客忍不住大呼痛快。

宗楚客固然是痛快了,可有一個人卻很不痛快。

他就是天子李顯。

光天化日之下,當朝宰相居然敢在皇宮中殺人,而且還是矯詔殺人,這也太無法無天了!你宗楚客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天子放在眼裏?暫且不論你的矯詔之罪,也不論你知法犯法之罪,單單看你的殺人動機,就夠耐人尋味了。你為什麽非要打死燕欽融不可?這不恰好證明你做賊心虛嗎?如果燕欽融的控告純屬誣陷,你大可以在大唐律法規定的範圍內,啟動正常的司法程序,定他一個誹謗罪,按“反坐法”來懲治他,同時還你自己一個清白。可你偏偏不這麽做,而是惱羞成怒地殺人滅口,這不是不打自招嗎?這不是恰好坐實了燕欽融對你的指控嗎?

李顯越想越不爽,巴不得馬上拿宗楚客問罪。

可是,這件事情牽扯太大,遠不是宗楚客一個人的問題,假如拿他開刀,皇後和裹兒肯定會站出來阻撓……一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寶貝女兒,多年前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的那一幕馬上又浮現在李顯的眼前。

想到這裏,李顯的滿腔怒氣頓時消失了大半。

說到底,他還是太愛她們了。所以,他永遠不希望和她們發生任何意義上的不愉快。假如對燕欽融一案窮追不舍,結果證明他所指控的都是事實,那李顯該怎麽辦?當所有事情全部掀開,一切都暴露在陽光底下,李顯有勇氣直面真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