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狼煙:契丹叛亂(上)(第2/3頁)

這一年五月,帝國的東北邊陲突然爆發了一場由契丹部落發動的叛亂。這本來只是一場小規模的地方叛亂,可武曌絕對沒有料到,在隨後的日子裏,她竟然會為此陷入焦頭爛額的境地,甚至受到突厥人的無恥要挾和政治訛詐,而堂堂的帝國軍隊也將在小小的契丹面前屢屢遭遇慘敗……

這場來自北方的烽火狼煙首先是在營州(今遼寧朝陽市)點燃的。

當時,營州轄區內的契丹部落遭遇饑荒,營州都督趙文翙為人剛愎自用,不但不賑濟災民,而且頤指氣使,視契丹酋長如同奴仆。契丹首領李盡忠和妻兄孫萬榮遂揭竿而起,攻占營州,殺死趙文翙。李盡忠自立為“無上可汗”,以孫萬榮為前鋒,一路攻城略地,所向皆下,旬日之間兵至數萬,迅速進圍檀州(今北京密雲縣)。

消息傳來,舉朝皆驚。而更讓武曌和滿朝文武大為錯愕的是,孫萬榮居然打出了擁護廬陵王李哲的旗號,大聲疾呼:“何不歸我廬陵王?”(《資治通鑒》卷二〇六)

武曌勃然大怒。

一群未沾王化的野蠻人,竟然也配替李唐出頭,跟她大打政治牌!

她即刻將李盡忠改名李盡滅,將孫萬榮改名孫萬斬,以示徹底鎮壓的決心;同時派遣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等二十八位將領,率領大軍出征。不久後,又以春官(禮部)尚書武三思為榆關道(今河北撫寧縣)安撫大使,開赴前線,以備契丹。

二十八個將領,外加一個安撫大使。此次出征將領人數之多,似乎為大唐開國以來所僅見。表面上大張旗鼓,志在必得,其實充分暴露了武周一朝在軍事上存在的嚴重弊端。

首先,武曌為什麽會鋪這麽大一個場面?答案很簡單——心虛。她為什麽會心虛?因為此時的武周王朝實際上已經無將可用。說得更準確點,是沒有真正能夠獨擋一面的名將可用。自從武周革命以來,武曌為了篡唐稱帝,不惜展開大規模清洗整肅,因而像程務挺、王方翼、黑齒常之等軍界奇才,便先後因政治原因遭到誅殺。此外,當時的外患又異常嚴重,如日中天的突厥和吐蕃對唐軍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比如契丹叛亂的兩個月前,長期在對蕃戰爭中屢建戰功的名將王孝傑、婁師德就在素羅汗山被吐蕃國相論陵欽擊敗。王孝傑因之貶為庶人,婁師德亦貶為原州員外司馬。由此可知,一方面是國內的政治清洗在不斷自毀長城,一方面是客觀上的外敵侵逼加劇了人才危機,因而到了緊要關頭,當政者必然會陷入捉襟見肘的困窘。

其次,正是因為武曌沒有真正的名將可用,所以她才不得不虛張聲勢,靠人多勢眾來吆喝壯膽。可她這麽做恰恰犯了兵家之大忌。因為用兵之道歷來是貴精不貴多,將領太多的話反而會互不統屬,各自為戰,或者為了爭功而相互掣肘,這種情況在戰爭史上並不罕見。更何況,此次出征的這些將領沒幾個真能打仗的,說他們是濫竽充數也不為過。所以,武曌越是想顯擺自己兵多將廣,越是證明她在軍事上純屬外行,並且這種外行的戰略很快就將在戰場上結出惡果。

最後,武曌任命侄子武三思擔任所謂的安撫大使,無非是希望他能借機分享戰功,以此樹立威望,撈取政治資本,為武周政權向第二代過渡做準備。這麽做顯然有任人唯親,因私害公之嫌。更有甚者,在此後朝廷軍連遭慘敗的情況下,武曌又執迷不悟,一次次把庸懦無能的武家子弟派上戰場。如此昏招頻出,自然就決定了帝國軍隊在戰場上損兵折將的命運,同時也充分說明——武曌腦袋裏只有政治和權謀,基本無視戰爭本身固有的規律。

這一年八月末,唐軍(為便於行文,仍稱唐軍,不稱武周軍隊)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等部率先進抵硤石谷(今河北昌黎縣北),遭遇契丹軍隊伏擊,大敗。稍後,諸軍進至黃麞谷(昌黎縣西北),再次落入敵人的口袋,張玄遇、麻仁節被生擒,唐軍將士屍橫遍野,幾乎無人生還。契丹人繳獲唐軍大印,遂偽造軍令,強迫張玄遇等人簽署姓名,然後把命令送到唐軍的後軍總管燕匪石、宗懷昌等人手中,聲稱:“官軍已大破叛賊,你們後方部隊應火速跟進。倘若遷延觀望,等到克復營州之日必定予以嚴懲,將領一律斬首,士卒不計戰功。”燕匪石得令,趕緊晝夜兼程直奔營州,連停下來吃飯和睡覺都不敢,以至人困馬乏,到了半途,又一次進入契丹軍隊的埋伏圈,終於全軍覆沒。

北征軍慘敗的消息傳回,舉朝震恐。武曌更是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和窘迫。

因為,此刻的武周王朝不僅無將可派,甚至已經無兵可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