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希望和解的英格博格(第2/3頁)

後來,我離開家,開始對猶太人非常感興趣。我開始了一種逆向歧視。我看了有關集中營、“非人道醫學”、迫害和滅絕猶太人的所有材料。有一段時間,我把自己設想成受害者。有關幸存者的每一篇報道都使我入迷,我幾乎覺得這些事就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與受害者,首先是幸存者,幾乎有一種性愛關系。後來關於猶太人的故事,他們在各方面都與父親——政治上幼稚、強迫性潔癖、道德上遲鈍、學識上刻板、心胸狹窄——截然相反,他們的品質與我以前對猶太人的看法完全不同。

我認識阿列克塞後,很快就對父母談起他。我隨便說起我遇到一個很可愛的人,一個猶太人,我問他們是否想見見他。他們不由自主地回答:“可千萬別有孩子。”他們見了他以後,母親唯一所能說的便是他身體不夠健壯。這是最重要的。他們的確注意到他有頭腦,但他們擔心孩子血統不純,因為過去那些可憐的小東西確實受過很多苦。

我有個姐姐,父母和她的關系也很緊張。她和一個西班牙人生了孩子,卻嫁給了一個美國人,在學校時還和非洲人約會。

不管怎麽說,我繼續與阿列克塞來往。如今我們有了兩個孩子,我覺得我父母很喜歡阿列克塞。但從根本上講,他們依然沒有變。不過阿列克塞幫助我改變了我的傳統思想。他對我父母的偏見也不遷就。他對他們的話提出疑問,開誠布公地與他們交談。他從未表現出我那種對權威一味接受的態度。他的許多品格吸引著我,但也有一些我不喜歡。我是大自然之子,喜歡遠足和戶外活動。每當我們外出散步,我喜歡看樹,但阿列克塞不感興趣。他喜歡談話。我們去拜訪朋友,如果朋友讓他厭煩,他會立即起身就走,可我從不敢這樣做。我所受的教育就是默默地忍受。歸根結底,我就像在兩個陣營——民族社會主義者和猶太人——之間來回擺動。我戴大衛之星的護身符,不是因為我信猶太教,而是我對猶太教比對其他宗教的感情更加強烈。我們和阿列克塞的母親一起過再獻聖殿節和逾越節,我覺得和她很親近。她毫無保留,也毫無偏見地接受了我。

但仍有許多事情使我感到陌生。阿列克塞有一個好朋友是猶太人,他們倆在一起時,我對他們簡直難以理解。他們之間的一些事情,我實在搞不明白。如今我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猶太教徒。有一段時間我與父母的關系很緊張,現在慢慢好了。我覺得當他們開始認識到我對阿列克塞的感情有多深,而且我不會放棄他時,他們就變得寬容了。

對於阿列克塞,我也經過一些變化。開始時,事事都那麽陌生。在兩年的時間裏,我患了可以稱之為吃驚綜合征的毛病。起初我想這是由於反猶太人的偏見,我得克服。現在我知道得更清楚了。這是文化上的差異,這種差異的確存在,我努力去接受。猶太人確實與眾不同。

我與阿列克塞的生活,無疑有助於我減少與父母的感情聯系。僅僅身體離開他們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脫離他們的思想。如今我對權威的態度與以前截然不同。我再不覺得我必須完美無缺。現在我知道,要爭取理想的環境,重要的是行動,而不是等待。我不再那麽擔心別人會怎麽想。我感到更加自由,也更加獨立。盡管看上去,嫁給一個奧地利猶太人似乎會受約束,得不到解放,但對我來說,事實正好相反。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經過很長時間才準備結婚的。接著就是我皈依宗教的問題,對此我不願意,因為我不信教。後來當然還有如何養育孩子的問題。我們至今還未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或許這要由他們自己來決定走什麽路。從根本上講,只有盡量將兩種傳統習俗都作為背景才行得通。因此,我們結婚既沒找神父,也沒請拉比,對孩子的教育也並非遵照哪一種宗教。我說不清這是不是件好事。離開了我父母的世界,並不一定意味著完全融入阿列克塞的世界。對我來說還有許多東西是陌生的。

每當他與他的猶太朋友在一起,我還是會感到自己像個局外人。我常常感到似乎有一堵無形的墻,他們退到墻後邊,把我留在外面。盡管我與阿列克塞生活了這麽多年,仍然感到有距離。我學著去接受,再也不假裝沒有距離。當然有時這使我煩惱,但不管怎麽說,與阿列克塞一起生活使我感到充實。

不過,這種擴大視野的生活也有悲劇的一面,它意味著失去我原來的家。這也是我不同意父母想法的地方。我不能再在他們表演的家庭劇中扮演角色。我做出與阿列克塞一起生活的決定,就是做出忍受孤獨的決定。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變得那麽陌生和不能忍受。我幾乎沒有什麽朋友,我對我這個年齡層的人都不感興趣。我越來越退回到自己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