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第4/8頁)

凱瑞絲市場攤位上的猩紅絨布不如洛羅·菲奧倫蒂諾賣的紅布好,雖說你要對羊毛有犀利的目光才能看出其中的差別。織得不那麽緊密,因為意大利的織機要更優越些。顏色同樣亮麗,但就整捆的長度來看,就不那麽完美了,無疑是因為意大利的染匠技術更嫻熟。結果,她開始就比洛羅的便宜了十分之一。

盡管如此,這畢竟是王橋集市上從來沒見過的最好的英格蘭紅絨布了,因此生意很興隆。馬克和瑪奇按碼零售,為個體顧客量著剪著,而凱瑞絲則應付批發的買主,和來自溫切斯特、格洛斯特,甚至倫敦的布商為一捆或六捆布的降價商討著。到星期一的中午時分,她知道在周末之前她就會賣光了。

當生意走緩準備吃飯休息時,她到市場四下漫步。她有一種十分滿意的感覺。她戰勝了逆境,梅爾辛也一樣。她在珀金的攤位前停下來,和韋格利的鄉親聊天。連格溫達也勝利了。她就在這兒,嫁給了伍爾夫裏克——本來是不可能的事——那兒地上還坐著她的嬰兒薩米,已經一歲了,胖乎乎的,玩得正高興。安妮特像往常一樣賣著托盤裏的雞蛋。拉爾夫已經到法國去為國王作戰,也許永遠回不來了。

再往遠處,她看到了格溫達的父親喬比,出售著他的松鼠皮。他是個心腸惡毒的人。不過他似乎失去了傷害格溫達的力量。

凱瑞絲在她自己父親的攤位前站住腳。她曾勸說他今年買進少量的羊毛。在法英雙方互相襲擊對方港口和燒毀船只的時候,國際羊毛市場不可能興旺。“生意怎麽樣?”她問他。

“很穩定,”他說,“我覺得我判斷得沒錯。”他忘了那原本是她的判斷而不是他的,才得出為了謹慎從事的結論。不過這樣就好。

他們的廚師塔蒂給埃德蒙送飯來了:一鍋燉羊肉,一條面包和一罐淡啤酒。重要的是看著豐盛而並不過分。多年以前,埃德蒙就曾對凱瑞絲解釋:雖說顧客需要相信他們在購買一個成功的商家的東西,但他們絕不高興為某個財源滾滾而來的人再增添財富。

“你餓嗎?”他問她。

“餓極了。”

他伸手去拿那鍋燉肉。只見他踉蹌了一下,發出又像呻吟又像叫喊的一聲怪叫,就倒在了地上。

廚師尖叫了一聲。

凱瑞絲高喊:“爸!”但她知道他不會回答她了。她看出來,他這麽沉重地像一袋洋蔥似的忽然倒地,已經失去了知覺。她強使自己沒有尖叫。她跪在他身邊。他還活著,粗聲地喘著氣。她握住他的手腕,試著脈搏:強而緩。他的面孔泛紅。平時就是紅紅的,現在就更紅了。

塔蒂說:“這是怎麽了?怎麽了?”

凱瑞絲強制自己平靜地說話。“他中風了。”她說,“把馬克·韋伯找來。他能把父親擡到醫院。”

廚師跑走了。鄰近攤位的人圍攏過來。釀酒師迪克出現了,他說:“可憐的埃德蒙——我能幫什麽忙?”

迪克年紀太大,身體又腫,擡不起埃德蒙。凱瑞絲說:“馬克就要來送他到醫院去了。”她的淚水流了下來。“我希望他沒事。”她說。

馬克來了。他輕松地舉起埃德蒙,用他那強勁的雙臂輕柔地抱起他,邊向醫院走去,邊對人群叫著:“閃開點!讓讓路,勞駕了!病人,病人。”

凱瑞絲心慌意亂地跟著走。淚水使她幾乎看不清路,她就緊隨著馬克寬闊的後背。他們來到醫院,徑直進去。凱瑞絲謝天謝地地看到了老朱莉的那張熟悉的小圓臉。“快叫塞西莉亞嬤嬤來,越快越好!”凱瑞絲對她說。那個老修女匆匆走了,馬克把埃德蒙放到聖壇近旁的一個地鋪上。

埃德蒙依舊昏迷不醒,雙目緊閉,粗聲喘著氣。凱瑞絲摸摸他的額頭:既不熱也不冷。這是怎麽造成的呢?來得太突然了。剛剛還在正常地講話,緊跟著就倒地不省人事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塞西莉亞嬤嬤來了。她那種忙碌的效率讓人放心。她跪在地鋪旁邊,摸著埃德蒙的心臟,再摸他的脈搏。她聽著他的呼吸,又觸觸他的面孔。“給他拿枕頭和毯子來,”她對朱莉說,“然後再叫個修士醫生來。”

她站起身,看著凱瑞絲。“他中風了,”她說,“他可以康復的。我們只能讓他舒服。醫生可能主張放血,但除此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祈禱了。”

這對凱瑞絲還不夠好。“我要去請瑪蒂。”她說。

她跑出房子,一路穿過集市,想起一年前她曾做過完全一樣的事,在格溫達失血致命時跑去請瑪蒂。這次是救她父親,她感到了不一樣的極度痛苦。她曾經為格溫達擔心至極,但此刻像是這個世界要坍塌了。擔心她父親可能會一命嗚呼,使她有了那種在夢境中會有的恐懼:夢中她發現自己在王橋大教堂的屋頂上,除去向下跳,再也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