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第2/10頁)

他轉身看了看。水中有好幾百人,很多人在流血,很多人在驚叫,也有很多人死了。他看到離岸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身穿夏陵伯爵的紅黑色制服的人,臉朝下漂浮著。他走回水中,抓住了那人的皮帶,將他拖回岸上。

他把那人沉重的軀體翻了過來,結果心下一沉。那是他的朋友史蒂芬。他的臉上沒有傷痕,但胸部深陷了下去。他大張著眼睛,卻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他沒有呼吸,軀體損壞得如此嚴重,拉爾夫都覺得沒必要去探他的心跳了。拉爾夫心想,幾分鐘前我還在羨慕他,而現在我卻成了幸運者。

他懷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負疚感,合上了史蒂芬的眼睛。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僅僅幾分鐘前他剛剛在馬廄的院子裏和他們告了別。即使他們跟著他,這時也到不了橋邊。所以他們一定是平安的。

菲莉帕夫人在哪裏呢?拉爾夫的思緒回到了橋垮塌前的一刻。威廉領主和菲莉帕在伯爵隊伍的後部,當時還沒有上橋。

但是伯爵上了橋。

拉爾夫能夠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羅蘭伯爵緊跟在他身後,不耐煩地驅動著他的坐騎“勝利”,穿行於拉爾夫騎著“怪獸”從人群中擠出的縫隙中。羅蘭一定是在拉爾夫不遠處落水的。

拉爾夫的耳畔又響起了父親的話語:要時時警醒,讓伯爵高興。他激動地想到,也許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良機。他不必等著打仗,今天就可以一展身手了。他要去救羅蘭——哪怕是只把“勝利”救上來。

這想法讓他精神大振。他掃視了一遍河面。伯爵穿著非常醒目的紫色長袍,外面披著黑色絲絨鬥篷。在河裏密密麻麻的死人和活人中,很難找出單個的人來。但他隨即看到了一匹眼睛上方有一塊醒目白斑的黑色牡馬。他的心跳加劇了:那是羅蘭的坐騎。“勝利”正在破浪前遊,但顯然不能遊成一條直線,它的一條或多條腿可能折斷了。

在馬的旁邊漂浮著一個身穿紫色長袍的高大身軀。

拉爾夫的機會來了。

他脫去了外衣,那會妨礙他遊泳。他只穿著內褲,重新投入水中,向伯爵遊去。他不得不在眾多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們中闖出一條路來。許多還活著的人都不顧一切地伸出手來想抓住他,這延緩了他的行進。他無情地揮動著拳頭,殘忍地將他們打開。

他終於摸到了“勝利”。馬的掙紮正在減弱。但它又挺了一會兒才開始下沉,然而,當它的頭沉入了水中之後,它又開始掙紮起來。“沒關系,夥計,沒關系。”拉爾夫對著馬耳朵說道,但他相信馬肯定是要淹死了。

羅蘭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緊閉雙眼,已失去了知覺,也可能是死了。他的一只腳還絆在馬鐙裏,這可能就是他沒有沉入水底的原因。他的帽子不見了,頭頂上一片血汙。拉爾夫不明白人傷成了這樣還怎麽能活。但他仍然要救他。當你救的人是一位伯爵時,即使帶回的是他的屍體,也肯定會得到重賞的。

他想把羅蘭的腳從馬鐙裏拽出來,卻發現馬鐙的帶子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腳踝上。他伸手去拔刀,這才想起刀系在皮帶上,而皮帶和他的外衣一起都留在了岸上。但是伯爵也有武器。拉爾夫伸手在羅蘭的刀鞘中摸出了匕首。

“勝利”的驚厥卻使拉爾夫難以割斷馬鐙帶。每次他抓住馬鐙,還不等他的刀觸及皮帶,那垂死的馬就又將馬鐙拽開了。在搏鬥中他割傷了自己的手背。但最終他用雙腳緊緊地頂住馬身,穩住了身體,得以用刀割斷了馬鐙帶。

現在他必須把昏迷中的伯爵拖上岸了。拉爾夫水性並不是很好,而且他已經因筋疲力盡而大口喘著粗氣。更糟糕的是,他無法用被打破的鼻子呼吸,因而嘴裏不斷灌進河水。他將身子伏在垂死的“勝利”身上,停頓了片刻,想緩過一口氣。但是已經沒有依附的伯爵的身體開始下沉了,拉爾夫明白不能再等了。

他用右手抓住羅蘭的腳踝,開始向岸邊遊去。他發現當自己只能用一只手劃水時,很難保持頭部始終浮在水面上。他沒有回頭看羅蘭:如果伯爵的腦袋沉到了水下,他拉爾夫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幾秒鐘之後他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四肢也感到酸痛了。

他對此很不習慣。他年輕力壯,一天到晚都在打獵、舞矛和擊劍。他能在騎上一整天馬後,晚上依然贏得摔跤比賽。但是現在他的肌肉卻似乎不聽使喚了。因為要拼命昂著頭,他的脖子感到生疼。他無法做到呼吸時不喝水,這使他時常哽塞和咳嗽。他拼命地劃著左臂,也只能勉強保證自己浮在水面上。他使勁拽著伯爵龐大的身軀。羅蘭因為衣服浸透了水而變得越發沉重起來。他接近河岸的速度極其緩慢,這讓他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