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5頁)

格溫達知道耶穌是在告訴她不要做壞事,否則她將遭受魔鬼的折磨,但是人類比魔鬼更讓她害怕。如果她偷不到傑拉德老爺的錢包,她就會挨爸爸的鞭子。更糟糕的是,全家除了喝橡子湯,沒有任何吃的。她和菲利蒙將一連好幾個星期餓肚子。媽媽的奶會幹枯,新生的嬰兒會像前兩個一樣死掉。爸爸又會一連消失好幾天,回來時除了帶著一只幹瘦的蒼鷺或者一對松鼠,沒有任何能下鍋的東西。挨餓比挨鞭子更可怕——它痛苦的時間更長。

她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偷東西:從貨架上偷走一只蘋果、從鄰居的雞窩裏偷走剛下的蛋、從酒館的桌子下偷走醉漢不小心掉落的刀子。但偷錢就大不一樣了。如果她在偷傑拉德老爺時被抓住,指望像她上次偷了一個好心腸的修女一雙漂亮的皮鞋時那樣放聲大哭,然後被當作一個頑皮的孩子而饒過,是一點兒可能也沒有的。割斷一個騎士的錢包帶,可不是孩童的小過失,而是真正的成人的罪行,她也將受到相應的懲罰。

她努力不去想這些。她個子很小,又機靈敏捷,她一定能像個小精靈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那錢包——假如她能克制住顫抖的話。

寬闊的教堂裏已是人如潮湧。在兩旁的側廊裏,戴著兜頭帽的修士們舉著的火把,放射出閃爍不定的紅光。中殿的柱子高聳入黑暗中。隨著人流湧向聖壇,格溫達緊跟著傑拉德老爺。這位紅胡子的騎士和他瘦瘦的妻子都沒有注意到她。他們的兩個兒子對她的興趣也不及對教堂的石墻。格溫達的家人已經落在了後面,看不見了。

中殿很快就被人們擠滿了。格溫達從來沒在一個地方見到過這麽多人:簡直比趕集日教堂綠地上的人都多。人們歡快地相互打著招呼,這個神聖的地方是不會有邪神的,他們感到很安全,於是所有的人交談的聲音便提高了許多,在耳邊轟鳴。

接著鐘聲響了,人們安靜了下來。

傑拉德老爺站在鎮上的一家人旁邊。那家人都穿著細布做的鬥篷,因而可能是富裕的羊毛商。騎士的身旁站的是一個約摸十歲的小女孩兒。格溫達站在騎士和女孩兒的身後。她竭力不引起人們的注意,但令她沮喪的是,那女孩兒看了她一眼,還沖她嫣然一笑,好像是在告訴她不用害怕了。

在人群的邊緣,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手中的火把,最後大教堂完全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格溫達心想:那個富家的女孩兒以後還會不會記得自己呢?她可沒有像別人一樣,僅僅瞟上格溫達一眼就不再看她。她打量了自己,心裏想過自己,以為自己會害怕,還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不過教堂裏有好幾百名兒童。在昏暗的光線下她不會對格溫達的模樣留下太清晰的印象的……她會嗎?格溫達竭力想把這份憂慮從頭腦中驅走。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她悄無聲息地邁步向前,溜進了兩人中間,感覺到一邊是女孩兒柔軟的毛呢鬥篷,一邊是騎士舊外套粗硬的纖維。她已經進入了動手的位置。

她摸到掛在脖子上的繩子,從鞘裏掏出了小刀。

一聲可怕的尖叫打破了靜寂。格溫達一直在等著這叫聲——媽媽早就告訴過她禮拜儀式上會發生什麽情況——但她還是被嚇了一跳。這聲音好像是什麽人在受刑。

接著是一陣刺耳的鼓聲,仿佛有人在敲一塊金屬板。更多的雜音隨之而起,有痛哭聲、狂笑聲、獵號聲、劈啪聲、各種動物的叫聲,還有一口破鐘的聲音。在所有這些聲音的共鳴下,一個孩子開始放聲大哭,於是其他孩子也紛紛哭了起來。一些大人偷偷地笑了,但又惴惴不安。他們知道這些聲響都是修士們裝出來的,但這畢竟是可怕刺耳的聲音。

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候,格溫達心驚膽戰地想著。這會兒所有的人都非常緊張、小心。任何觸碰都會被騎士感覺到的。

那恐怖的響聲越來越大,接著又有一種新的聲音加入其中:音樂。音樂聲起初非常輕柔,以致格溫達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它。隨即樂聲逐漸加大。修女們開始歌唱起來。格溫達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那一刻在臨近。她像個小精靈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著。她轉過身來,以便面對著傑拉德老爺。

她非常清楚他的裝束。他穿著一件很重的毛呢長袍,腰間系著裝有飾釘的寬皮帶。他的錢包用一根皮繩系在皮帶上。在長袍的外面,他還罩了件繡花的外套,很貴但也很舊。外套的前面有骨制的黃色紐扣。他並沒有把紐扣全系上,也許是因為困倦,也許是因為從醫院走到教堂並沒有多遠。

格溫達盡可能輕地將一只小手放到了他的外套上。她想象著自己的手像一只蜘蛛,輕得他根本感覺不到。她將那蜘蛛一般的手伸過他的外套前襟,找到了開口處。她的手在他外套的下擺處,沿著他厚厚的皮帶滑著,直到她摸到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