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5頁)

她擡眼看了看父親,他悄悄地向她指了指過道對面的一家人:一對中年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那兩個孩子只比格溫達稍大一點兒。那個男人又瘦又小,下巴上長著鬈曲的紅胡子。他正把劍往腰上扣,這說明他是個士兵或者騎士:平民百姓是不準佩劍的。他妻子是個瘦削的女人,生氣勃勃,脾氣火爆。格溫達正打量著他們,戈德溫兄弟恭敬地向他們點了點頭,說道:“早安,傑拉德老爺,莫德太太。”

格溫達看出了是什麽引起了她父親的注意。傑拉德老爺的腰帶上用皮繩系著一個錢包。錢包鼓鼓的,看上去足有好幾百枚英國錢幣,有小小的、薄薄的銀便士、半便士和法尋——夠爸爸掙一年的,如果他能找到雇主的話。這些錢足以喂飽一家人,直到開春。錢包裏沒準還有一些外國金幣,像佛羅倫薩的弗羅林或威尼斯的達克特什麽的。

格溫達有一把小刀子,裝在羊毛織的鞘裏,刀鞘用一根繩子掛在脖子上。鋒利的刀刃能夠迅速地割斷皮繩,使那個鼓鼓的錢包落入她的小手中——除非傑拉德老爺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在她得手之前抓住她……

戈德溫兄弟擡高了聲音,以便壓住人們交談的嗡嗡聲。“看在教導我們行善的基督的分上,萬聖節禮拜後將提供早餐,”他說道,“此外,院子裏的水池中有幹凈的飲用水。請記住在室外的廁所方便,不要在室內小便!”

修士和修女們對潔凈的要求極高。昨天晚上,戈德溫抓住了一個正在角落裏撒尿的六歲男孩兒,結果他們全家人都被趕出了修道院。除非他們能花一便士去住小旅館,否則他們就只能在教堂北端門廊的石頭地上,在十月夜晚的寒風中瑟瑟發抖了。動物也被禁止入內,所以格溫達的只有三條腿的小狗“蹦蹦”也被趕了出去。她都不知道它是在哪裏過的夜。

當所有的燈都點亮後,戈德溫將大大的木門向外推開。夜晚的冷風灌了進來,刺得格溫達的耳朵和鼻尖生疼。過夜的客人們紛紛拉緊了外衣,開始慢吞吞地向外走去。當傑拉德老爺一家動身後,爸爸和媽媽匯入了他們身後的人流,格溫達和菲利蒙也跟了上去。

此前一直由菲利蒙下手來偷,但昨天他差點兒在王橋市場被逮住。他順手從一個意大利商人的貨攤上偷了一小罐很貴的油,結果他卻把罐子掉在了地上,以致所有人都看見了。謝天謝地,罐子沒碎。他不得不裝作是不小心把它從貨架上碰了下來。

直到不久前菲利蒙還像格溫達一樣,個頭兒很小,不起眼兒,但去年他一下子長高了好幾英寸,聲音也粗了,他變得笨手笨腳、緩慢遲鈍,好像還不適應他新長成的大個子。在偷油罐子失手之後,昨天晚上,爸爸宣布菲利蒙已經太大了,幹不了重大的偷竊活兒了,以後這就是格溫達的差事了。

這就是她夜裏那麽長時間睡不著覺的原因。

菲利蒙的真名叫霍爾格。十歲那年,他覺得自己將來應當去做一名修士,於是他對所有的人說他把名字改成了菲利蒙,這個名字聽上去更有宗教意味。奇怪的是,大多數人都順從了他的意願,不過爸爸和媽媽仍叫他霍爾格。

他們走出了門,看到兩列凍得發抖的修女舉著火把,照亮了從醫院通向王橋大教堂西大門的道路。火把的邊緣有影子在閃動,就像是夜間的妖怪和小鬼正跳向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似乎它們只是因為修女們的聖潔,才不敢過來。

格溫達猜想“蹦蹦”也許會在門外等著,但它沒在那兒。它也許找到了什麽暖和的地方睡覺去了。在走向教堂的路上,爸爸一直緊盯著要他們跟緊傑拉德老爺。有人從後面猛拽了一把格溫達的頭發,疼得她尖叫了一聲,以為是什麽妖怪,她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她六歲的小鄰居伍爾夫裏克。他跳到了她夠不著的地方,大笑起來。接著他父親吼了一聲:“放規矩點!”並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小男孩放聲大哭起來。

寬敞的教堂高聳在擁擠的人群上方,黑糊糊的一大團,看不清輪廓。只有最底下的部分是清晰的,拱門和豎框被閃爍不定的火把映照成橙色和紅色,很是醒目。隊列快到教堂大門口時放慢了步伐,格溫達看到一群鎮上的居民從對面湧了過來。她心想,他們足有好幾百人,也許是好幾千,她不清楚一千人到底有多少,她數不到那麽多。

人流一寸一寸地挪動著穿過門廳。搖曳不定的火把的光芒照耀在墻上的浮雕人物上,使它們像是在瘋狂地起舞。最底下一層是魔鬼和妖怪。格溫達害怕地凝視著惡龍和獅身鷹首獸,凝視著一只長著人頭的熊,凝視著一條長著兩個身子和一副口鼻的狗。有些魔鬼在和人搏鬥,一個妖怪正把絞索套在一個男人的脖子上,一個長得像是狐狸的妖怪緊緊拽著一個女人的頭發,一只長著手的鷹在用矛刺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在這些畫面上方,聖徒們在遮篷下站成了一排;在他們上方,使徒們端坐在寶座上。再往上,在正門的拱券上,聖彼得握著鑰匙,聖保羅手持經卷,崇敬地仰望著耶穌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