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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易幹的營生,盡是些傷天害理的事。順治十八年,京城裏頭鬧天花,俞子易同官府串通,專挑那些軟弱好欺的,強占人家宅院。那些宅院原是入了官的,俞子易打點衙門裏頭的人,很便宜就買下了。街坊都說俞子易膽大包天,全仗著宮裏有人。陳廷敬聽了,明白街坊說的俞子易宮裏有人,那人就是高士奇。

夜裏,高士奇約了俞子易和鄺小毛到家裏來,商量應對之策。原來那日朱啟在路上攔了陳廷敬的轎子,俞子易同鄺小毛正好在旁邊看見了。事情也是巧得很,平常俞子易同鄺小毛都不來午門外接高士奇的,偏偏那日有樁生意急著要回復,他倆才匆匆忙忙往午門那邊去。俞子易認得朱啟,也認得陳廷敬的轎夫。他等高士奇出了午門,頭一樁就說了這事兒。高士奇本不怕朱啟告狀,只是陳廷敬接了狀子,就恐事有不妙。他設下圈套讓陳廷統借銀子送禮,看樣子陳廷敬卻輕易不會中計。

高士奇交代俞子易:“子易,我讓你把名下房產、鋪面等一應生意,通通過到鄺小毛名下,辦了嗎?”

俞子易到底放心不下,生怕高士奇另有算盤,便說:“賬都過好了,只是高大人,這樣妥嗎?”

高士奇哈哈一笑,說:“我知道你擔心老夫吃了你的銀子。”

俞子易忙低了頭說:“小的哪敢這麽想?我能把生意做大,都虧了您高大人!”

高士奇說:“老夫都同你說了,銀子是你的,終歸是你的,跑不了。到時候官司來了,你遠走高飛,讓那朱老頭子告去!你只要回到錢塘老家,就萬事大吉了。官府只認契約,馬虎一下就過去了。”

囑咐完了俞子易,高士奇又對鄺小毛說:“到時候你就一口咬定,你是東家!”

鄺小毛點頭不止:“小的全聽高大人吩咐!”

高士奇瞟了眼鄺小毛,說:“好!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同子易說。”

鄺小毛趕緊起身,退了出去。高士奇卻不馬上說話,慢慢兒喝著茶。俞子易不知道高士奇要說什麽緊要事,心裏怦怦兒跳。過了老半日,高士奇小心看看外面,才小聲說道:“子易,陳廷敬哪日真把事情抖出來,就依你說的去做!”

俞子易說:“我明白,幹掉朱啟。依我說,這會兒就去幹掉他!”

高士奇搖頭道:“不不不,我們只是為著賺錢,殺人的事,能不做就不做。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手上不要沾血!”

俞子易說:“小的記住了。”

高士奇示意俞子易俯耳過來:“記住,要殺朱啟,你得讓鄺小毛下手!”

俞子易使勁兒點頭,嘴裏不停道謝。他感激高士奇,沒有把這等造孽差事派到自己頭上。

這時,忽聽得高大滿在外頭報道:“老爺,陳廷敬陳大人來了。”

高士奇一驚:“這麽晚了他跑來幹什麽?”他叫俞子易趕緊出去躲著,自己忙跑到大門口迎客。

陳廷敬早已下轎候在門外了,高士奇先把門房罵了幾句,再說:“啊呀,陳大人,怎敢勞您下駕寒舍?您有事吩咐一聲得了,我自會登門聽候吩咐!”

陳廷敬笑道:“士奇不必客氣,我多時就想上您家看看了。”

高士奇恭請陳廷敬到客堂用茶,劉景、馬明二人在客廳外面站著。陳廷敬喝了口茶,高士奇寒暄起來:“不知陳大人光臨寒舍,有何見教?”

陳廷敬笑道:“何來見教!早聽說士奇收羅了不少稀世珍寶,可否讓我開開眼界?”

高士奇搖頭道:“真是讓陳大人笑話了,我哪裏有什麽稀世珍寶?好,書房請吧。”

書房的博古架上擺滿了各色古董,書案上的鈞瓷瓶裏也插著字畫。高士奇打開一個木箱,拿出一幅卷軸,徐徐展開,原來是唐代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

陳廷敬挑燈細看,贊不絕口:“士奇啊,您還說沒有稀世珍寶。這麽好的東西,宮裏都沒有啊!”

高士奇忙說:“不敢這麽說!我把自己最喜歡的都獻給皇上了,留下自己玩的,都是些不入眼的。”

陳廷敬望望高士奇,突然說道:“我想看看荊浩的《匡廬圖》!”

高士奇一驚,卻立即鎮定了,笑道:“廷敬好沒記性,《匡廬圖》我獻給了皇上,您也在場啊!皇上還讓您看了哩!”

陳廷敬搖搖頭,笑望著高士奇,不吐半個字。高士奇的臉色慢慢變了,試探著問:“廷敬,未必那幅《匡廬圖》是贗品?”

陳廷敬並不多說,只道:“您心裏比我清楚啊!”

高士奇仍是裝煳塗:“如果真是贗品,我可就沒面子了!世人都說我是鑒賞古玩的行家,卻被奸人騙了!”

陳廷敬笑笑,低聲道:“這上頭沒人騙得了您,您卻騙得了皇上!”

高士奇大驚失色,說:“啊?陳大人,這話可不是說著好玩的啊!欺君大罪,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