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張汧奉命進京,仍是暫住山西會館。陳廷敬今日難得清靜,約了張汧逛古玩街。兩人在街上閑步一陣,進了家叫“五墨齋”的店子。掌櫃的見來了客人,忙招呼著:“喲,二位,隨便看看!我這店裏的東西,可都是真品上品!”

陳廷敬笑道:“早聽說您這店裏東西不錯,今兒專門來看看。”

掌櫃的打量著陳廷敬跟張汧,說:“二位應是行家,我這裏有幅五代荊浩的《匡廬圖》。”

陳廷敬聽了吃驚,問道:“荊浩的畫?果真是他的,那可就是無上妙品了!”

掌櫃的從櫃裏拿出畫來,去了一旁幾案,小心打開,說:“這東西太珍貴,擱外頭太糟踐了。”

陳廷敬默然不語,湊上去細細鑒賞。張汧看了看,搖搖頭說:“廷敬,就看您的眼力了,我不在行。”

陳廷敬說:“我也只是略知皮毛。”

掌櫃的瞧瞧陳廷敬的眼神,又瞧瞧畫,小心說道:“很多行家都看過,嘆為觀止。”

陳廷敬看了半晌,點頭道:“觀其畫風,真有荊浩氣象。這句瀑流飛下三千尺,寫出廬山五老峰,是元代詩人柯九思的題詩,這上頭題的荊浩真跡神品幾字,應是宋代人題寫的。這幅畫並沒有畫家題款,所謂《匡廬圖》,只是後人以訛傳訛的說法,叫順口了。”

張汧問:“何以見得?”

掌櫃的也想知道究竟,張嘴望著陳廷敬。陳廷敬說:“荊浩遭逢亂世,晚年隱居太行山,他畫的山水都是北方風物,多石而少土,高峻雄奇。張汧兄,你我都是太行山人,您仔細看看這畫,不正是咱們家鄉?”

不待張汧答話,掌櫃的早已拊掌贊道:“啊呀,您可真是行家。”

陳廷敬搖頭道:“掌櫃的別客氣。請問您這畫什麽價?”

掌櫃的伸出兩個指頭:“不二價,兩千兩銀子。”

陳廷敬搖頭而笑,閉嘴不言。掌櫃的見陳廷敬這般模樣,便賭咒發誓,只說您老人家是行家,懂得行情,這個價實在不貴。陳廷敬仍是微笑著搖頭,眼睛往櫃上看別的東西去了。

掌櫃的急了:“要不這樣,您出個價?這麽好的東西,總得落在行家手裏,不然真糟蹋了。”

陳廷敬仍是搖頭。掌櫃的愈加不甘心:“這位爺,您就說句話,買賣不成仁義在。”

陳廷敬笑笑,說:“我還是不說話吧,說話就會得罪您。”

掌櫃的拍胸跺腳甚是豪爽:“這位爺您說到哪裏去了。您開個價。”

陳廷敬也伸出兩個指頭:“二兩銀子。”

掌櫃的勃然作色:“您真是開玩笑!”

陳廷敬卻仍是笑著:“我說會得罪您的,不是嗎?”

掌櫃的似乎突然覺著來客興許不是平常人,馬上嬉笑起來:“哪裏的話!我只是說,二兩銀子,太離譜了。”

陳廷敬說:“只值二兩銀子,您心裏清楚。”

掌櫃的圓熘著眼珠子說:“這位爺,您可把我弄煳塗了。”

陳廷敬哈哈大笑:“您哪裏煳塗?您精明得很啊。”

張汧小心問道:“廷敬兄,未必是贗品?”

陳廷敬說:“您問掌櫃的!”

掌櫃的苦了臉說:“真是贗品,我就吃大虧了!我可是當真品收羅來的!”

陳廷敬笑笑:“掌櫃的還在蒙我倆。”

張汧看看掌櫃的,說:“廷敬兄,您只怕說中了,掌櫃的不吭聲了。”

陳廷敬說:“我還不算太懂,真懂的是高士奇,他玩得多,他是行家。”

掌櫃的聽說高士奇,忙拱手相問:“您說的可是宮裏的高大人?”

陳廷敬笑而不答,只問:“你們認識?”

掌櫃的連忙跪下,叩頭道:“小的不敢欺瞞兩位大人!”

陳廷敬忙扶了掌櫃的起來,笑道:“我倆沒著朝服,臉上又沒寫著個官字。”

掌櫃的站起來,拍著膝頭的灰,恭恭敬敬說道:“您二位大人既然同高大人相識,肯定就是朝廷命官。高大人看得起小的,小的這裏凡有真跡上品,都先請高大人長眼。這《匡廬圖》真品,正是在高大人手裏。真品《匡廬圖》,還不止值兩千兩銀子。小的賣給高大人,只要了兩千兩。高大人還買了幅同這個一模一樣的贗品,的確只花二兩銀子。”

張汧問:“高大人要贗品做甚?”

掌櫃的說:“這是高大人的習慣了,他說真貨擱外頭糟蹋了,世上能識真假的人反正不多。真要碰上行家,他才拿真貨出來看。”

陳廷敬同張汧相視而笑。兩人出了五墨齋,尋了家館子,小酌幾盅,談天說地,日暮方回。

幾日之後,南書房內,明珠邊看奏折,邊閑聊著,問大夥兒推舉廉吏和博學鴻詞的事兒。原來皇上恩準四品以上大員舉天下廉吏備選,薦飽學之士入博學鴻詞。高士奇雖位不及四品,卻是皇上的文學侍從,也奉旨舉賢薦能,便道:“士奇正在琢磨,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