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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就問陳廷敬想好了沒有。陳廷敬說:“廷敬以為嘉定知縣陸隴其、青苑知縣邵嗣堯、吳江知縣劉相年,都是清廉愛民之吏。要說飽學之士,廷敬首推傅山。”

聽了陳廷敬這話,大家都停下手頭活兒,面面相覷。

明珠道:“廷敬呀,陸、邵、劉三人,雖清名遠播,才幹卻是平平。我掌吏部多年,最清楚不過了。傅山您就不要再說了,他一直尋思著反清復明,天下誰人不知?”

“誰想反清復明?”突然聽得皇上進來了,臣工們嚇得滾爬在地。

皇上去炕上坐下,說:“朕今兒不讓張善德先打招呼,徑自就進來了。明珠,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高士奇搶著回奏:“回皇上話,原是陳廷敬要保薦傅山入博學鴻詞,明珠說不妥,天下人都知道傅山同我清朝不是一條心。”

皇上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朕自小就聽說傅山這個人,他的一首反詩很有名,當年不光在讀書人當中流傳,就連市井小兒都會背誦。你們有誰還記得?”

一時沒人吭聲。半晌,陳廷敬回道:“臣還記得,那詩寫的是‘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日月為明,此詩的確是反詩。”

皇上微微而笑,說:“你們呀,都是滑頭!朕就不相信你們都不記得了。朕當年還是黃口小兒,記住了,幾十年都忘不了。只有廷敬敢說自己記得,可見他襟懷坦白!”

陳廷敬拱手遞上奏本:“臣想推舉陸隴其、邵嗣堯、劉相年三個清廉知縣。博學鴻詞科,臣首推山西名儒傅山!臣已寫好奏本,恭請皇上禦覽!”

張善德接過折子,放在皇上手邊。皇上說:“這個折子照樣還是你們先議吧。朕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廷敬說過傅山,知道他是個很注重自己名節的讀書人,為了不剃發蓄辮,就披發為道,不順清朝。”

高士奇聽皇上如此說了,馬上奏道:“傅山同顧炎武狼狽為奸,曾替苟延殘喘的南明朝廷效忠。”

陳廷敬說:“啟奏皇上,高士奇所言確是事實,但時過境遷,應摒棄成見。要說傅山,臣比高士奇更為了解。”

高士奇說:“的確如此,陳廷敬同傅山是多年的朋友。”

陳廷敬聽出高士奇弦外之音,便道:“皇上,臣同傅山有過幾面之緣,雖然彼此志向不同,卻相互敬重。要說朋友,談不上。從我中進士那日起,他就鼓動我脫離朝廷;而我從同他相識那日起,就勸說他歸順朝廷。”

皇上點頭片刻,道:“廷敬,朕準你保舉傅山。這傅山多大年紀了?”

陳廷敬忙叩頭謝恩,回道:“應在七十歲上下。”

皇上頗為感慨:“已經是位老人了啊!命陽曲知縣上門懇請傅山進京,朕想見見這位風骨錚錚的老人。好了,你們也夠辛苦的,暫且把手頭事情放放,說些別的吧。”

高士奇忙說:“啟稟皇上,臣收藏了一幅五代名家荊浩的《匡廬圖》,想敬獻給皇上!”

皇上大喜:“啊?荊浩的?快拿來給朕瞧瞧。”

高士奇取來《匡廬圖》,徐徐打開。皇上細細欣賞,點頭不止:“真是稀世珍寶呀!陳廷敬,你也是懂的,你看看,如何?”

陳廷敬上去細細看了看,發現竟是贗品,不由得“啊”了一聲。皇上忙問怎麽了。陳廷敬掩飾道:“荊浩的畫存世已經不多了,實在難得!臣故而驚嘆。”

皇上大悅,說:“士奇懂得可多啊!算個雜家。他的字先皇就贊賞過,玩古玩他也在行,當年他還替朕做過彈弓,朕一直藏著那玩意兒哪!”

高士奇忙跪下,謙恭道:“臣才疏學淺,只能替皇上做些小事,盡忠而已。”

皇上笑道:“話不能這麽說。要說朕讀書呀,真還是士奇領我入的門徑。朕年少時讀書,拿出任一詩文,士奇便能知其年代,出自誰家。後來朕日積月累,自己也就知道了。”

高士奇拱手道:“皇上天資聰穎,真神人也!”

陳廷敬聽著皇上賞識高士奇,心裏只有暗嘆奈何。當年,高士奇懷裏常揣著幾粒金豆,尋著空兒就向乾清宮公公打探,皇上這幾日讀什麽書,讀到什麽地方了。問過之後,就遞上一粒金豆子。高士奇回頭就去翻書,把皇上正讀的書弄得滾瓜爛熟。事後只要皇上問起,高士奇就對答如流。那時候皇上年紀小,總以為高士奇學問很大。殊不知乾清宮公公私下裏給高士奇起了個外號:高金豆!一時間,高金豆成了公公們的財神,有的公公還會專門跑去告訴他皇上近日讀什麽書。當年張善德年紀也小,老太監免不了要欺負他。陳廷敬看不過去,有機會就替他說話。張善德便一直感念陳廷敬的好處,知道什麽都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