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暗前的黎明

驚詫很快轉變成了憤怒,這是漢本位思想延續二千多年之後的自然心靈思考方式。我最大、獨大,只要敢跟我爭位置的,不僅要死,而且要背著最惡毒的罵名去死!

宋朝以國都開封為中心,憤怒向四面八方波及,再匯成洪流怒潮,卷回開封。討伐李元昊,剿滅黨項人,萬眾一心。但要全民注意,絕對不要說出“大夏”兩字。這是李元昊給自己定的國號,黨項人從這時起才被稱為“夏”人,直到後來彼此認同,宋朝也給他們加了個前贅——西。

我乃中華之上國,爾等只配忍在西邊小地,去做“西夏”人。

在一片的聲討怒罵聲中,也有人保持了理智。文官集團裏有人發現個細節,即李元昊雖然大逆不道,妄稱皇帝,但在國書之中還保持著臣的自稱,是相當地有禮貌地。那麽我們中華上國、禮儀之邦難道會直接大打出手嗎?

不,夷狄蠻人是需要教育的,要給他們機會。於是一方面商議對李元昊的懲罰力度,一方面照前例,給西夏送國書來的使者送去了各種賞賜禮物。但萬沒料到,該使者極其囂張,此人關上房門,把宋朝官方,代表著皇帝送來的賞賜都晾在了門外。

我根本就不稀罕你們的東西!

氣暈了,宋朝的大臣們怒不可遏,當場就要拆毀驛官的屋墻,把這個該殺的使者壓死在裏邊。軍方的最高機構樞密院方面卻非常幹脆,樞密使王德用、陳執中瞪了這群大臣一眼,幹嘛要拆自家院墻?拉出去,直接砍了這雜種!

王德用瞬間恢復到42年前征戰黨項,把李元昊的爺爺趕出青白池老巢時的狀態。陛下,老臣請戰,願自將中軍,殺入大漠,剿滅李元昊這個醜類叛賊!

仁宗陛下卻在猶豫……老大人壯志可嘉,但,再議。

再議,就陷進了泥淖裏。這時宋朝距離上一次國與國規模的大戰,如澶淵之役時,已經過去了34年,一代新人早己長成,當年的印記都快被磨光了。

更重要的是,歷史無數次地證明了,只要稍微遠離戰爭和滅亡,哪怕就算正忍饑挨餓地過著窮日子,中國人都會自然而然地自豪起來。我們就是最優秀的,我們吃的土豆都比外國人的牛肉香!

這時的宋朝,就完全無視李元昊已經發展到了什麽程度,他們自己又臃腫肥胖到了哪步田地,只要被冒犯了,就要第一時間地還擊。還擊的辦法很快出爐:

第一,削奪李元昊在宋朝的一切官職,但姓還給他保留著。宋史中一直稱他為“趙元昊”,牢牢地把他釘在了家臣的身份上;

第二,立即關閉陜西、河東方面與西夏的榷場貿易,再不和他們做買賣;

第三,下令搜捕李元昊派來進入宋朝境內的探子,並且出到了抓到一人,賞錢十萬貫的賞格;

第四,加強邊境上的軍事力量,派夏竦知永興軍(今西安)、範雍知延州(今延安),各兼任本部都部署,隨時進入戰爭狀態;

第五,派人追上返程的西夏使者,把李元昊帶來的禮物同樣退還……

與此同時,國內關於西夏問題的大討論繼續進行,集合宋朝三五十年裏科考產生的無數天才,務必要討論出最恰當、最完美的對敵方案。

綜上所述,舉措是不少了,力度也不小了,但稍微分析,就會發現完全不靠譜,基本上都是一廂情願。先說第三條,那是亡羊補牢的悲哀版,即圈裏只有一只羊,丟了之後你再補有什麽用?那只羊就是宋朝國內的兵力布置以及山川河流的具體走向。

李元昊在這一年的五月間,提前半年提出申請。我親愛的陛下,我最近吃齋了,想拜佛,聽說您國內五台山是相當的靈異,我派個代表過去,替我拜一下,可以嗎?

如此虔誠,怎能不許?於是國門大開,西夏人帶著紙筆圖本,一路觀光寫生,旁邊還有宋朝的陪同官員作導遊講解,其間還不時地驕傲一把,請看這裏,我們的國土是這樣的雄奇偉岸、那裏,又有些什麽值得關注的特別點……間諜做到了這個份兒上,李元昊根本沒必要給他發工資,完全是公款旅遊!

第四點,無論是夏竦,還是範雍,都是東京城裏的富貴京官。把這二位派到了國境線上,試問加強的是軍事力量,還是所謂的政治力量?對未來可能爆發的戰爭能起到什麽作用?至於身兼本部都部署,那更是笑話。

宋朝真的發達了,文官們有皇帝撐腰,真的在無所不為。文官做到了軍區總司令的職務,這在太宗朝、真宗朝根本無法想象,那以前都是潘美、傅潛、康保裔、王超等職業軍人的專利,什麽時候輪到唧唧歪歪的文人去濫竽充數?!

至於第五點,更加是小孩子在賭氣。李元昊的使者拒絕禮物,那麽你也同樣回敬,大宋皇帝和西夏使者同等規格?這時天朝上國的風度修養哪裏去了?面子和風度並不都是等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