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百年間他第一(第4/5頁)

每天還恬著臉出入朝堂,與士大夫為伍,真不知羞恥二字怎麽寫!

高若訥懵了,緊跟著就勃然大怒,要知道高先生也不是好惹的,剛剛結束的倒閻文應事件中,他就是帶頭提起彈劾的人。那是多麽的勇敢,剛過去沒到三個月,正回味無窮呢,突然就變成個膽小鬼、無恥人了?毛頭小子歐陽修,你才多大,見過多少牛人,辦過多少牛事,居然敢這樣說我?!

但憤怒歸憤怒,高若訥是個知法守法的人。他沒有寫信回罵。嗯,聰明,個人認為他罵不過歐陽修。而是把歐陽大才子的原信上交,請皇帝親自過目。

您看一下吧,有這麽當官的嗎?您的館閣重地還能留著這樣的人嗎?於是歐陽修的大名脫穎而出,引起了皇帝以及大臣們的特殊關注,大家都想想,他這麽傑出,我們怎樣對待他?

以上種種,雖然熱鬧,但都不是這時的主流。重中之重,仍然在範仲淹的身上,他在鉆牛角尖,他一定要把事兒弄懂,他不怕死,就怕糊塗,一定得把這件事是怎麽失敗的整清楚!於是他想來想去,目光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

沒能扳倒呂夷簡,這個人的幹系也很大,可以說此人是當時宋朝唯一能對抗呂夷簡的人,無論是資歷、威信、名位還是在皇帝眼中的分量,都只在呂夷簡之上,如果他能及時動手相助,呂夷簡早就卷鋪蓋回家了。但讓人憤怒的是,這人從始至終袖手旁觀,根本無動於衷。

當罪惡出現時,助紂為虐是錯的,漠然視之同時也是錯的,尤其是身有力量可以阻止的人,當做而不做,更是在犯罪!

本著這個原則,範仲淹確定了這個人,並且直接找上門去。他要當面質問,天理公道,朝廷法典,所有的真理都在我一邊,你為什麽不幫我?

就是這時,他問出了一句話。這句話是宋史中至關重要的一個契機,它是一代名臣範仲淹苦悶悲憤到了極點,忍無可忍才問出去的。痛心疾首,追問到底,他的臨界點到了。這句話,和對方的回答,就是範仲淹超越歐陽修、韓琦等同輩,甚至遠遠超過王安石、司馬光等人,成為宋朝三百余年間第一人的根源所在。

偉大的蛻變,終於開始了。

“明揚士類,宰相之任也。公之盛德,獨少此耳。”王曾王大人,您身為宰相,理所應當弘揚士大夫之中的正氣,可您袖手旁觀,獨善其身,您的盛德,在這方面有重大缺陷!

沒錯,這個能壓制呂夷簡的人就是王曾。以他當年對抗丁謂,制約劉娥的聲望,以及曾任7年首相的資歷,無論從哪一點來說,呂夷簡都無法望其項背,如果他適時出手,呂夷簡絕對沒法舉重若輕地勝出。至少王曾說話,他得一條條地回答,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而到了那一步,範仲淹深信呂夷簡就完蛋了,《百官圖》上都是實據,根本就沒法狡辯!但可惡的是,王曾偏偏躲在一邊看笑話,從始至終不吭聲。那好吧,我今登門拜訪,請問您到底是為什麽,真的是金口難開?!

這一次,他如願了,王曾靜靜地凝視他,輕輕地說——“夫執政者,恩欲歸己,怨使誰歸?”

又是12個字,範仲淹一聽,立即就呆住了。從字面上看,完全是答非所問,並沒有回答王曾為什麽要靜觀其敗,無動於衷,可裏面的含義卻非常深邃,就看你是不是個聰明人,並且是不是個鉆牛角尖的聰明人。

從字面上講,應該這樣翻譯——手握國家權柄的人,如果想讓天下之恩惠皆歸於己,那麽相應的怨恨之情想推給誰?

它的深一層含義,卻應該這樣解讀——手握國家權柄的人,如果只想讓大家說他的好,不讓大家說他的壞,是可能的嗎?

這是在說,呂夷簡一定是壞人嗎?他做的都是壞事嗎?試問當家人,泔水缸,做得越多,就越招人嫉恨,只有什麽都不做的人,才沒人討厭!一語驚醒夢中人,範仲淹猛然自省,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嗎?一些最基本的,平時絕不懷疑的原則觀念在他的心裏升出了問號。

是做聖人,還是做事?是想建設,還是在破壞?回想這些年,他在地方上的確又治水、又救災,做了很多的實事、善事,可是只要一進入京城,就立即投入了破壞之中。比如說,他按著這樣非黑即白的觀念繼續做下去,扳倒了呂夷簡之後還要再做什麽?再去扳倒誰?一生就只是在打壓、攻擊、漫罵中過日子嗎?

誰做事,就在邊兒上鉚足了勁等著挑錯,這樣的人,就是君子嗎?觀念的改變,帶來思維上的飛越。範仲淹再不用王曾解釋什麽,就想到了王曾不出手的更深一層的含意。

比如說,王曾出手了,那就是大宋朝的首、次兩相之間的對抗,以前有太多的例子證明,只要出現這樣的局面,無論對錯,都是同時下台的結果。那樣是解恨了,可國家誰去管?民生誰去管?大宋朝堂從上到下,打成一鍋粥,這就是你範仲淹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