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百年間他第一(第2/5頁)

為什麽呢?範仲淹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憤怒,越想越悲哀,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世界太黑暗,呂夷簡太厚黑!而皇帝陛下……還沒有清醒,那麽他就得再去做。

有進無退,就事論事。不是說我迂闊、無實嗎?好,我就要讓你們都看到我到底怎樣。範仲淹連夜趕寫了一篇奏疏,裏面具體論事,集中在四點上。一、論帝王好尚;二、論選賢任能;三、論近名;四、論推委。完全與現實朝政掛鉤,與當時人物聯系,直言無諱,讓天下人都看到,我範仲淹不僅有膽,更有見識,一點都不迂闊。

而且在最末尾,他還加上了這樣一句:“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終有王莽之亂。臣恐今日朝廷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

這是個典故,發生在西漢。張禹是成帝的宰相,非常得寵,可以在家裏辦公,得病了皇帝都要登門慰問。成帝的媽媽叫王政君(注意,與王昭君無關),漢朝的外戚權柄極大,從劉邦的呂皇後開始直到東漢末期的何太後,哪個都讓自己的兒子、孫子發抖。其中這位王政君的抖動量超大,因為她的娘家侄兒就叫王莽。

王莽在幾十年後崛起,篡奪漢朝江山,就是張禹做的好事。此人力保王家忠誠,在漢成帝期間,封王太後的哥哥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位列三公以上,並且把他的兄弟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五人同日封侯,史稱“五侯”。王家就這樣坐大,再也沒法控制。

範仲淹舉出這個例子來,用意非常明顯。呂夷簡就是宋朝的張禹,他現在不講原則,胡亂任命,說不定哪裏就藏著王莽,早晚有一天會血洗趙氏,毀掉宋朝天下!

這就沒辦法了,他已經不留後路,把呂夷簡往死路裏推,同時把自己也扔上了懸崖。你死我活,看來只有這個結果了。但是這次的結果更加出人意料,上次是《百官圖》,這次是四項原則,哪一個都條條是道,有理有據,要想駁倒看來得花上八項原則,十六項原則那樣的規模。

但郁悶的是呂夷簡只回了12個字——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你說的那些我統統抹殺,拒不回答,因為你這樣說話本身就錯了。“越職言事”,你現在是開封府尹,不是知諫院的右司諫,朝廷有規矩,亂講遭雷劈,先認清你自己的錯誤!

範仲淹無論如何也看不出自己有什麽錯,相反呂夷簡在他心裏面變得加倍惡劣。他看清了,這就是個政治流氓。對自己所提出的真材實料的證據完全避而不答,前後只用了20個字的官腔,就想把這些罪惡都遮過去。想得美,門都沒有!

他再次拿起了筆,保持自己嚴肅認真的好素質,就事論事,根據呂夷簡這次的12個字繼續上書答辯。我是對的,道理、甚至真理都在我這邊,我就是一個一個的澄清,就算有人不懂,我也要把他們教育懂了。

這就是範仲淹的行為和他的想法。多麽的堅貞、倔犟、可愛,但又幼稚啊。其實一句話就足以看到他的結局——你不是在課堂上,你是在官場上。這是誰說得對,誰就會勝利的地方嗎?就是爭一塊豆腐,也是鬥爭,而要鬥爭就要有勢力。

不過要說明的是,這時的範仲淹已經有他的勢力了。那就是他的力量之源——道德人心。這個事必須得仔細地說明一下,範仲淹之所以有名,是因為他引領了一個潮流。更準確地說,他是讓一些問題尖銳化、表面化的導火索。那就是宋朝文官們的平靜中的分流。

宋朝的文官太幸福,從宋太宗開始就泡在蜜水裏長大,而且水裏的甜分還不斷地增加,幸福啊,過了度就產生了副作用。文官們、士子們中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追求更大的甜分,皇帝說怎樣就怎樣,宰相說怎樣就怎樣,一點出格過分的事和話都不說不做,一切只為了得到更大的好處;另一派就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向往著精神方面的崇高偉大,一切的言行思維,都向遠古時代的無比清高的絕種人類靠攏,即“君子”們。

嚴格地說來,這些君子的向往者、跟隨者們也要錢,至少是不拒絕錢,但他們把一些東西看得更高。比如,國家的興旺要比個人的幸福優先,民眾的思想教育要比個人的聲色娛樂優先,甚至皇帝的品德操守、工作態度,要比自己的性命、全家全族的性命優先!

也就是為國為民,不惜任何代價。按理說,這的確是好的,沒有異議的好。但有一點,怎樣才能界定國家的興旺、民眾的思想、還有皇帝的品德是否優秀呢?“君子”們的標準就真的是絕對正確的嗎?

這是個尖銳、實際的問題。簡單點說,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這世上真有個不變的、永恒的尺度嗎?你真的相信自己永遠都是百分之百正確的嗎?如果不能,你憑什麽去要求別人,甚至命令別人去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