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兩艱難

天,可拆字為“二人”。天聖,即為“二人聖”,明白無誤地以官方身份宣稱這時的宋朝天有二日、民有二主,每個人都要明白,朝堂之上垂簾後面坐著的那兩個人,主事的是誰。

劉娥。

現年55歲的劉娥終於走上了前台,她在一月份的時候以皇太後的身份下旨改元,然後在五月份時又下令議皇太後儀衛制同乘輿。就是說精確地制定出皇太後兼領皇帝職之後的具體禮儀待遇。

一切都變得正規合法化。

可這本身就犯法了,劉娥終究是女人,“三從四德”——“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並不是在她死之後的幾十年才由宋代聖人程某、朱某制定出來的,而是出自《禮記·喪服·子夏傳》。這是中國封建年代牢不可破的社會道德規範標準,幾千年以來,只有一個女人曾經打破過,那就是武則天,除了武曌陛下之外,無論哪個朝代哪位太後掌權時,都必須得以兒子的名義來進行。事實上就算是宋代本身,也只有劉娥一人做到了在名分上與當朝皇帝平起平坐。

不過這也難怪她,一個人的心靈是與時俱進的,尤其是女士們。往大裏說,以武則天為例,她在李世民手下是一個樣,在李治手下又是另一個樣。往具體裏說,請每一位男士回憶你們的女朋友,她在你面前是一個樣,在另一位男士面前就是另一樣,身份不同,表情各異。

所以自從趙恒神智不清時起,就掌握了帝國大權的劉娥,這時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以後還會愈演愈烈,說到底,誰都希望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她的運氣也是好得沒辦法,依著祖宗家法,躺在功勞簿上,說什麽都殺不得的老家夥們一個一個地都自然死亡了。

第一個,就是天聖朝的第一位首相,馮拯。

馮拯的官場生涯裏找不出什麽特殊出彩的地方,唯一能讓人記住的就是他是寇準的敵人。而他之所以被寇準厭惡,也正是他攀上帝國首相的原因所在。

他做作而陰險。這在他臨死前達到了一個爐火純青的高度,把劉娥都騙了。

先說做作,宋史中官方記載,他“氣貌嚴重”,也就是說莊嚴加凝重,連太監們看了都頭暈。比如說,皇帝有聖旨傳達到政事堂,如果是別人當班,那麽至少有茶水有座位,不管怎樣這是天使。可馮拯不行,甭管哪位大太監,來了面朝南站著宣旨,讀完了馬上走人,別說茶,連個座兒都沒有。這樣一來,皇帝馬上就知道了他不畏權貴,不怕內臣,是個硬骨頭漢子。

再說對同僚,無論誰跟他辦事,得分場合分時間得分清楚自己是忠還是奸,要不然肯定灰頭土臉。往遠裏看,以趙恒拜神時期的五鬼之一林特為例,就栽了個大跟頭。那時林特是工部尚書,官是相當大,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親自去他家,想就一些朝廷公務私下裏聊聊,可就是見不著人。事後林特想了想,原來自己是錯了,公事哪有私辦的道理?這不是自己找罵嗎?

沒辦法了,只好公事公辦,大白天的去政事堂。但馮拯還是不見,並且當場派人傳話:“公事何不自達朝廷?”——有話去找皇上說,你小子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外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瞬間林特滿面羞慚,迅速離去,而仁人志士們的眼眶都溫潤了,這是個多麽正直、多麽凜然的忠臣啊!

再往近裏看,錢惟演因為是皇親而被調出京城是誰幹的呢?也是馮拯,當太後的權勢正在壯大中,都能這樣據理力爭,真是一位忠臣加諍臣啊。於是他在太後還有小皇帝的心目中,形象也加倍地鮮明可愛了起來。

不過可惜的是,他的身體不爭氣,病倒了,重到沒法上朝,只好辭職去當武勝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兼侍中、判河南府。這樣一位好同志病倒了,領導們決定派專人去探望慰問一下,結果探望人員據實回報,把太後都感動得哭了。

因為堂堂的大宋首相,家裏窮得既儉且陋,病得躺在床上,連鋪蓋都是百姓級別的……劉娥立即撥白金五千兩、錦緞做的臥具、屏風等物送去,要他安心養病,等好了朝廷必將重用!

但這一切都是假的,馮拯平時的生活嘛,那是寇準的級別,按宋史官方的記載是“拯平居自奉侈靡”,什麽“儉陋”、“被服甚質”,完全都是假象,是他特意布置用來騙人的!

這就是馮拯,之前所有的舉動在一件事裏都曝了光,再聯想一下趙恒過澶州北橋時他的表現,還有他幫助劉娥扳倒丁謂,有幾分是王曾式的忠心,又有幾分是出於憎恨和報復的快感?此人外君子而內小人的嘴臉就呼之欲出了。

馮拯,字道濟,公元1023年,宋天聖元年九月因病罷相,一個月後去世,贈太師、中書令,謚文懿,臨死撈的一票還是很肥,和與他同月而死的另一個人比起來,堪稱官場成功的真正典範,獲得終生享受成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