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三章(第2/13頁)

由於主人不敢露面,益發助長了楊崇伊的氣焰,站在吳家大廳上,厲聲喝道:“替我搜!”

搜的自然是那兩名妓女。吳家的老管家,深怕楊家的人闖入上房,驚嚇了老主母,故意喊一聲:“下房裏當心!”

這明明是指點那兩名妓女的住處。楊、吳兩家至親,下人亦多熟識,知道下房座落何處,一擁而入,毫不費事地找到了要找的人。嚇得魂不附體的一雙雛妓,被橫拖直拽的帶走了。

出了吳家大門,楊崇伊倒起了戒心,因為左鄰右舍都被驚動了,紛紛出門,來看熱鬧。楊崇伊深怕有人出面幹涉,家人應付不了,功敗垂成,所以連轎子都顧不得坐,步行押隊,親自斷後。

到得寓所,發現一件怪事,原來隨眾一起到過吳家的王阿松,忽然遍覓不見,而原因不明。楊崇伊這一急非同小可,連夜派人趕到山塘去找,坐等回音。

到得天亮,有了回音,王阿松道是人不要了!自承晦氣,送上一百大洋,酬謝“楊老爺費心費力”!

楊崇伊勃然大怒,將接到手的東西,使勁一摔,只聽“嗆啷啷”亂響,摔得滿地白花花的大洋錢。

“真是混帳王八蛋!”楊崇伊跳著腳罵:“我要槍斃他!”

派去的家人,另外得了王阿松的好處,少不得替他解釋:

“說起來,老爺,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原來王阿松本以為憑楊崇伊的面子,將那兩名雛妓弄到手以後,要打要罵,可以隨心所欲,那知事情並不順利,更想不到的是,楊崇伊竟出此硬奪的手段。吳家也是蘇州城裏的大鄉紳,一時吃了眼前虧,豈有不加報復之理?看樣子他們親戚會變冤家。打起官司,追究緣故,自己脫不得幹系,不如及早抽身為妙。

想想也不錯。王阿松一介平民,操的又是這種賤業,拘傳到堂,縣官必是先一頓板子打了再說。難怪他會害怕。楊崇伊想了一會說:“你去告訴他,決不會打官司,諒吳家不敢!”

“老爺,”那家人囁嚅著說:“只怕他不相信。”

“要怎麽樣才相信?”楊崇伊將心一橫,“你叫他看看,我今天還要到吳家去打一場!看吳家敢不敢告我?”

果然如此,王阿松的想法自又不同。但是吳家呢?真的不敢打官司嗎?誰也不敢說這話。而保持沉默的結果,變成無形中贊成主人的主張,加以滿城傳說這件新聞,都道楊崇伊豈止斯文掃地,簡直成了無賴!更使得他惱羞成怒了。

“說我無賴,我就是無賴!今天打定了吳家。你們替我去雇‘打手’!”他用力將胸脯拍得“嘭嘭”地響,“闖出禍來有我!”

主人如此,下人何敢違拗?而況原有這種風俗,三笑的“陸氏大娘”打“祝阿胡子”;玉蜻蜓的“申大娘娘打沈鋆卿”,只要打得有理,盡打不妨。

這就非找流氓不可了。蘇州的流氓分文武兩種,文的稱為“破靴黨”,因為此輩穿長衫、著靴子,自命衣冠中人,遇事生風,善於兩面搗鬼,以持人之短,敲詐勒索為長技。武的便是分布在鬧市的地痞,橫眉豎目,揮臂而行,賣的是狠勁,要找“打手”,此輩便是。

到得黃昏時分,二十名打手找齊了,楊崇伊拿好酒好肉,先作犒賞,自己在鴉片煙榻上半睡半醒的閉目養神。鐘打九下,蹶然而起,端著他那洋槍,領著二十名打手與七名家人,二次“殺”奔吳家。

這聲勢比前一天又不同了!二十名打手一式短衣紮腳褲,辮子繞在脖子上,手裏都有武器,不是鐵尺便是三節棍,一望而知是去打群架。

因此,這幫人一入吳趨坊便引起騷動。少不得也有人到吳家去告警,趕緊想關大門,已晚了一步!

楊崇伊搶上前來,掄圓了長槍,一下打飛了吳家的門燈,然後一陣風似的卷了進去,見人便打,見物便搗。吳家男女傭仆,一面告饒,一面後退,楊崇伊卻步步進逼,端看洋槍,竟闖入中門了。

“要出人命哉!”吳家的老管家大喊一聲,豁出老命去奪楊崇伊手中的長槍。

老管家尚且如此,吳家的健仆再難退讓,於是反身相撲,一擁而前,七手八腳的幫助去繳槍。楊崇伊當然要抗拒,緊握著槍身使勁往回一奪,用力過猛,自己將自己在額角上打出了一個大包。

就這時,聽得外面乒乒乓乓搗毀東西的聲音突然減低了,接著有人在喊:“吳大老爺來了,吳大老爺來了!”

吳家的人便都松了手,楊崇伊愣了一愣,突然暴吼一聲:“好!你們打,你們打!惡奴仗勢橫行,簡直無法無天了,我要吳大老爺還我個公道!”

一面說,一面踉踉蹌蹌地往外奔,將入大廳驀地裏想起,手中的這支槍,老大不妥!因而隨手往旁邊一甩,撩起夾袍下擺,從只剩了一個空架子的大理石屏風後面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