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九七章(第3/10頁)

“澤公有禦前的差使!”載振說了這麽一句,語氣中不贊成,但也並不表示反對,只象是提醒。

這句話提醒了載澤本人。就在這天方有上諭:“禦前大臣禮親王世鐸,於出入扈從,並不跟隨,殊屬非是!著開去禦前大臣差使。鎮國公載澤加恩著在禦前大臣學習行走。”這是大用的征兆,載澤自然要巴結。再按實情來說,世鐸既因“出入扈從,並不跟隨”而開缺,載澤便當格外警惕,扈從左右,片刻不離才是。

這個道理很簡單,不必等載澤自己開口,便知他決無法來負專責。於是那桐在載澤辭謝以後說道:“我看,在座的,都有本身的公事分不開身,只有慰庭是例外。”

“對!”世續對立憲不表興趣,而對袁世凱卻有好感,所以附和著說:“慰庭本是奉旨召來京議官制的,正該專負其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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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纂員共十七個,皆是一時之選,而大部分是調自外務部與商部的東西洋留學生,風頭最健的四個,號稱“四大金剛”,汪榮寶、章宗祥、陸宗輿,還有個曹汝霖。

這四個人都是留日學生,學的是法科,論到憲政,當然以孟德斯鳩三權分立為堅持不移的宗旨。立法還談不到,唯有暫設資政院,備皇帝顧問,作為國會的代替。行政、司法兩者堅持依照憲政常規,厘訂官制,不稍遷就。

先是司法獨立,便有人大表反對,認為侵削了行政權,而行政采取責任內閣制,倒沒有多少人反對。也不是沒有人反對,總司核定的孫家鼐和瞿鴻璣,早就與以載灃、載澤為首的親貴,取得了協議,另有釜底抽薪之計,此時不必反對。

內閣之下為各部院,“四大金剛”遞了一個說帖,認為“名為吏部,但司簽掣之事,並無銓衡之權;名為戶部,但司出納之事,並無統計之權;名為禮部,但司典儀之事,並無禮教之權;名為兵部,但司綠營兵籍、武職升轉之事,並無統馭之權。名實不副,難專責成。”主張裁撤歸並。

說帖由提調轉到袁世凱那裏,因為切中積弊,言之成理。

當然批示“照辦”。

那知消息一傳,流言四起。那桐趕到朗潤園,神色張皇地向袁世凱說道:“慰庭,你住在園裏不知道,外面對你很不諒解呢!”

“喔,”袁世凱是不在乎他人諒解不諒解的,很沉著地問:

“是為什麽?”

“你不記得戊戌那年,為了裁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等等衙門,鬧出軒然大波?那些衙門的官兒,如今都認為你有意要敲掉他們的飯碗,群情憤慨,怕要出事。”

“這話我就不懂了!如果不是這麽實事求是來編纂官制,我們來幹什麽?”

一句話將那桐堵得好半晌開不得口。

“哼!”袁世凱微微冷笑,“反正惡人是做定了,索性做個徹底,只怕都察院也要裁。”

“這,慰庭,”那桐神色越顯惶惑,“你可得三思而行!你說吏、禮兩部名實不副,很有些正途出身的老輩在罵你,怎麽還可以得罪言路。”

“我是按照憲政常規行事。三權分立,監察是議院之權,何須單獨設立都察院。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得罪言路我不怕!”

這幾句話傳了出去,對袁世凱不滿的輿情,如火上澆油,越發熾烈。而住在朗潤園中,對外面情形,多少有些隔膜,只是敢作敢為而已,在發知單召集下次的會議,注明議題是研究都察院當裁與否。

會議那天,載澤未到,托病的也很多。

與會的人則在聽了袁世凱的意見之後,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就在這難堪的沉默中,陸潤庠掏出一封信來,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接到壽州相國的一封信,念來請大家聽聽。”

“壽州相國”是指孫家鼐,他的信很短。警句是:“台諫為朝廷耳目,自非神奸巨憝,孰敢議裁?”

一聽這兩句話,袁世凱如兜頭挨了一悶棍,神色大變,不但開不得口,頭都擡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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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州相國”是鹹豐九年的狀元,距離作為中國一千三百年科舉結局的光緒甲辰正科,已有二十科之久。

在士林中,真正是十三科之前的“老前輩”,自李鴻藻、翁同龢下世以後,隱然冠冕群倫,為清議的領袖。

經他這一罵袁世凱為“神奸巨憝”,等於登高一呼。言路上本就因為袁世凱膽敢擅議裁都察院,將他恨之切骨,此刻有“壽州相國”的號召,自然下手痛擊了。

大概自和珅、穆彰阿敗事以來,從未有這麽多“白簡”指向一個人,幾乎是眾口一詞,說袁世凱議裁台諫,志在削朝廷的耳目,居心叵測,殆不可問。措詞激烈的,甚至指他“謀為不軌”。

袁世凱到底覺得言路可畏了,但還力持鎮靜,在朗潤園中,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