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九七章

到了京裏,端方先跟載澤見面,將楊度的文件都交了出去,然後提出改革官制之議,作為他自己的考察心得。

載澤大為贊成。對於中央官制,他沒有什麽意見,只覺得借此“削藩”,是絕妙之計。因此,在五大臣一起回奏考察政治經過時,他跟端方是站在一邊的。不過,端方著重在仿照日本的憲政規制,意思是必得設置責任內閣,而載澤則極力陳述改革地方官制的必要,說是“照此不變,唐朝的藩鎮、日本的藩閥,將復見於今日。”

慈禧太後對立憲一事,本持反感,如今聽了載澤、端方的話,深為訝異,也改變了過去的想法。立憲是數年以後的事,而以立憲先改官制為名,削奪洪楊以來積漸而成的督撫權力,尤其是借此消除了袁世凱手握兵柄,可能形成肘腋之患的隱憂,先就贏了一注,又何樂而不為?

只是畢竟茲事體大,她覺得如果不細想一想,遽作裁決,未免放不下心,所以一切蔚成風氣,紛紛建言,有關立憲的奏折,包括袁世凱所奏:“立憲預備,宜使中央五品以上官吏參與政務,為上議院基礎;使各州縣名望紳商,參與地方政務,為地方自治基礎。”的建議在內,一律發交軍機處存档,。五大臣環海萬裏,考察政治歸來,如果落得這麽一個“無疾而終”的結果,未免於心不甘。尤其是載澤,一方面是面子下不來,一方面正謀大用,全心全意要借考察政治作個直上青雲的梯階,所以更為焦急。

“澤公,”端方想到了一個說法,但必須是跟慈禧太後極親密的人,才便於進言,而載澤的福晉,是皇後的胞妹,慈禧太後嫡親的內侄女,恰是最宜於進言的人。所以這樣含蓄的建議:“皇太後七旬萬壽,沒有能好好熱鬧一番,去年日俄還不曾停戰,東三省在人家手裏,興致差了,想熱鬧也熱鬧不起來。今年可不同了,東三省總算祖宗保佑,一定可以收回,倘或再幹一兩件大得民心的事,錦上添花,今年十月初十的萬壽,可有得熱鬧了。”

果然,載澤遣他的妻子入宮,說動了慈禧太後。第二天便交代軍機,特派醇親王載灃主持,籌商預備立憲事宜。除了軍機大臣、大學士以外,北洋大臣袁世凱亦在與議的名單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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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北京的電報,袁世凱專車進京,隨帶兩名幕僚,一個是張一麟,一個是在日本學法律的金邦平。

專車到京,已在午後,先到宮門請安,次謁醇王載灃,然後回到北洋公所,端方已等在那裏了。

“四哥,有個很好的機會,可以把岑三攆到雲南。”端方很興奮地說:“大老特地叫我來跟四哥商量,這個上下家的位子應該怎麽搬才合適?”

原來雲南極西,有個內地人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名,叫做片馬,為由緬甸入藏的要地,英國虎視眈眈,想奪片馬的野心,日顯一日。果然以兵戎相見,自然要調一員名將去鎮守,奕劻想借這個名義,將岑春煊調為雲貴總督。

這就牽涉到原任的丁振鐸。倘能對調,自無話說,只是丁振鐸的資望不夠,而奕劻亦不願將兩廣總督這個好缺,便宜了丁振鐸,所以又要牽涉到第三者。

這第三者便是端方。他從上年十二月奉旨調為閩浙總督,旋即出洋考察,從未履任。丁振鐸以雲貴調閩浙,缺分相當,是適當的安排,端方由閩浙調兩廣,亦無不可,但他意猶未足。因而便又牽涉到第四者,袁世凱的親家周馥。

原來端方志在兩江,希望袁世凱能同意,將周馥由江督轉為粵督。他的理由是,李鴻章入京議和前,原為兩廣總督,北洋舊人在廣東的很多,周馥都能籠罩得住。

袁世凱自是欣然同意:“陶齋,兩江是你舊遊之地,此去人地相宜,政通人和,再好沒有!不過,”他說:“這個位要分兩次來搬,才不落痕跡。”

袁世凱的辦法是,周馥跟端方上下家對調,第二次搬位時,端方不動,其余三家轉個圈,岑春煊去雲貴,丁振鐸去閩浙,周馥去兩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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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載灃主持的會議,只召集了兩次,便已定局,奏準兩宮,即時頒發上諭。照例用“欽奉懿旨”開頭,鋪敘慈禧太後深體民心的功德。第一段是由祖宗的規制,談到立憲乃是自強之道,說是“我朝自開國以來,列聖相承,謨烈昭垂,無不因時損益,著為憲典。現在各國交通、政治法度,皆有彼此相因之勢,而我國政令,積久相仍,日處阽危,受患迫切,非廣求智識,更訂法制。上無以承祖宗締造之心,下無以慰臣庶平治之望,是以簡派大臣,分赴各國考察政治。現載澤等回國陳奏,深以國勢不振,實由於上下相睽,內外隔閡,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衛國,而各國之所以富強者,實由於實行憲法,取決公論,軍民一體,呼吸相通。博采眾長,明定政體,以及籌備財政,經劃政敵,無不公之於黎庶。又在各國相師,變通盡利,政通民和,有由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