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斯巴達

“斯巴達人是誰?”

早在波斯人剛剛開始崛起的時候,那時居魯士還在征討呂底亞,他曾偶然地接見了一個來自愛琴海彼岸的代表團。這些使節是希臘人,但與亞洲部分的希臘人有很大的差異,他們的城邦繁榮誘人。當時居魯士曾經密謀征討並占領他們。這些陌生人蓄著長發,身披鮮艷的猩紅大氅,他們說話的方式不像一般使節們所用的那種精細而得體的口吻,而是顯得非常粗俗、坦率且無禮。他們向這位世上最偉大的君主傳遞的口信非常簡單:居魯士最好不要侵犯那些伊奧尼亞城邦,否則他就要應付那些派這些使節來的人——斯巴達人。顯然這些陌生人覺得這個少見的名字足夠讓人膽寒,所以他們沒有補充任何說明。居魯士轉身召喚身邊的伊奧尼亞隨從,他疑惑不解地問道:“告訴我,斯巴達人是誰?”1

這個問題對於每個希臘人來說,都會讓他目瞪口呆難以回答。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亞洲人竟然不知道斯巴達人?他連歷史上最有名的女人都不知道,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說明波斯人的孤陋寡聞了。斯巴達的海倫曾經在幾百年前毀滅了亞細亞和整個希臘。她從她的丈夫斯巴達王墨涅拉俄斯(Menelaus)家族中被誘拐到傳說中的特洛伊城,整個世界由此陷入血光之災。在長達10年的時間中,來自東西方的許多英雄在特洛伊的土地上互相廝殺。希臘人認為只有徹底消滅這座亞細亞最大的城邦,屠殺他們的男子,擄掠他們的婦女,才可能終結這場可怕的戰爭。勝利者的後裔意識到,在這次徹底的破壞中,有一個令人清醒、懼怕的事實是:僅僅“為了一個斯巴達女人就糾集起一支龐大的遠征軍,侵略亞細亞並徹底消滅特洛伊的勢力”2。無疑很多希臘人尤其是那些居住在亞洲邊緣地區的人,擔心遼闊的東方仍然因為歷史上的過節心懷怨恨。由於依附在遼闊大陸的邊緣所帶來的不安定狀態,伊奧尼亞人非常有理由害怕特洛伊死難者的報復。

對於斯巴達人來說,關於這座城邦的著名女人的記憶實在過於珍貴。據說墨涅拉俄斯王在大屠殺之後的特洛伊城中尋找他的妻子,本打算將她殺死以懲罰她所造成的一切殺戮的罪過——但是,當他最終找到自己的妻子時,非但沒有殺掉她,反而將寶劍從手中掉落,因為當他看見這個女子裸露著的完美胸部時,頓時啞口無言,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他們兩人一同返回了斯巴達,他們的墳墓就建在城南的地岬上,人們可見巨大的封石顏色如墨涅拉俄斯王的頭發一樣火紅。海倫本人堪稱“女性的光輝”3,比她的丈夫更加耀眼:不僅因為她金發碧眼,而且因為她那佩戴金飾的窈窕身姿。居魯士得知斯巴達人就是一群在這樣一個女人的神龕中舉行祭祀的人,是一群好色且沉溺於享樂的人之後,他對這群人的傲慢態度更增添了幾分輕蔑。他們的使節蓄著長發,身披猩紅大氅,顯然具有海倫的愛慕者的傾向;居魯士不難知道在希臘人中,蓄長發通常被看作女子氣質的某種證據,而使用昂貴的朱砂染料則標志極度的奢侈。波斯人輕視斯巴達人的威脅並不讓人感到驚訝,顯然他們不必害怕這樣一個喜好奢華的民族。

表面現象有時當然具有欺騙性,但這次卻是符合事實的,在他們早年的歷史中,斯巴達人確實以享樂主義和貪婪而臭名昭著。他們得到的共同神諭是:“貪婪令其毀滅。”4公元前8世紀至前7世紀,斯巴達一度是其他各個希臘城邦所厭惡的一切的典型:他們中的精英分子既殘忍又貪婪;他們渴望土地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他們的市民階層普遍貧困,統治者肆意剝奪人民的財產甚至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斯巴達各階層之間的仇恨到了極端的地步,外邦的分析人士為之震驚,毫不猶豫地將它判斷為“希臘最糟糕的政府”5。在那個時代裏競爭不可避免:公元前7世紀正是希臘世界貧富差距逐漸拉大的時候,人們渴望出現一個理想的良治政府“歐諾彌亞”(eunomia,意為“法治下的秩序”),這就像一個遙遠的夢一樣飄忽不定。

社會動蕩事件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存在,例如米底和波斯的部落酋長們曾經多次引發這樣的事件,而在希臘人中間,對良治政府的渴望更為急迫。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追求良治政府的過程是孤獨的。貧瘠而落後的國土無法與擁有上千年君主統治傳統的東方相提並論,他們也不像紮格羅什山脈中的那些部落居民,希臘距離文明發祥源地太過遙遠。由於沒有現成的官僚機構和中央集權的範例可以模仿,希臘世界很早就分裂為眾多互相競爭的城邦,每一個城邦都擁有各自的體制危機。盡管他們常年處於緊張而痛苦的社會沖突之中,但是希臘人沒有完全忽略地方主義給他們帶來的自由:他們可以試驗、創新並鑄就自己的獨特道路。“一座彈丸小城,只要能夠得到良好的管理,就能比愚蠢的尼尼微所有的輝煌之處都要出色。”6當然,與希臘諸城邦的崎嶇地勢相比,兩河流域沖積平原的開闊地面可能確實顯得有些缺乏生機。在希臘,眾多山脈將平原分割成小片,也把各個城邦相互分隔開,從而使它們與更為廣闊的世界隔離開來,這為它們提供了相對獨立隔絕的地理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