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巴比倫

登天梯

如果沒有塵土,世上永遠不會有城市或者帝王,所以巴比倫人認為自己的文明完全是從泥土中塑造出來的。鴻蒙初辟,當整個大地還是一片汪洋的時候,眾神之王馬杜克(Marduk)用蒲草造了一艘筏子,然後鋪墊塵土,和水攪拌成稀泥,用這些材料為自己建造了住所,這是世界上第一座房屋,名叫埃薩吉拉(Esagila)。很久之後人們還能夠看到它矗立在巴比倫的腹地——但是無須任何神廟建築告訴巴比倫人,他們就能認識到土與水的功用了。他們對這一點的認識非常深刻,馬杜克神在太初之時就宣稱,“我得到血液,我將創造肉體,我將塑造出第一個人。”1正如所言,他適時地將塵土和被殺死的敵人的血摻在一起,並用這種混合黏土創造出人類。這樣,在創造人類最初的行為中,就已經為一切奠定了基礎。沙場上的屍體,城墻中的磚頭,這些除了泥土之外還有什麽呢?巴比倫人處在陰冷的群山和荒漠的環繞之中,他們看著自己的土地,就知道自己是世上最為幸運的民族了。得到了不僅一條而是兩條河流的庇佑,這就是眾神青睞的最大證據。他們擁有肥沃的土地、高聳入雲的輝煌建築、商賈兼海運之便,這些都是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裏斯河的贈禮。所以,希臘旅行者將這片原野稱為“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意為“兩河之間的土地”,因為如果沒有水,巴比倫的全部財富除了幹燥的塵土之外都會變得一無所有。

這座城市被看作波斯國王王冠上的寶石。巴比倫人清楚地知道——失去了它,就意味著失去一切。他們信心滿滿地習慣於認為自己的城市是一切重大事件的支柱。數百年以來,他們的野心曾震動過整個近東地區。在所有亞述的敵人當中,巴比倫一直是最頑固的一個,它曾帶領米底人發起叛亂並摧毀了那個可惡的帝國。在這個廢墟之上,巴比倫人隨後建立了自己的統治,強迫鄰人們接受他們比較溫和的統治手段,這些手段亞述人也曾經運用過,那就是“鐵軛”2。正如耶利米在遙遠的猶大哀歌中所唱的那樣:“他們的箭囊,是敞開的墳墓,他們都是勇士。他們必吃盡你的莊稼和你的糧食,是你兒女該吃的,必吃盡你的牛羊,吃盡你的葡萄和無花果,又必用刀毀壞你所倚靠的堅固城。”3一切正像這位先知預見的一樣發生了。公元前586年,耶路撒冷被攻陷,成為一片廢墟,不幸的猶太人遭到流放。就在這片土地上,伴隨著巴比倫河水的哀哭,猶太人各部被異族從自己的國土上一起遷移出來,橫跨整個近東,來到兩河流域,這裏雖然繁榮富庶,長久以來早已不能夠自給自足。這座城市只有像吸血鬼一樣依靠遙遠屬國的供給才能夠維持它自身的享樂,只有不斷剝削外族人和他們的產物,才能滿足它龐大的胃口。各種移民,不論是努力還是遭到流放的人,不論是雇傭兵抑或是商販,雲集在巴比倫城市的街巷之中——這是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多元文化的城市。即使在被居魯士征服之後,它仍然是整個近東地區最大的雜居地,街道上可以聽見成百種不同的語言,到處可見各種來自異域的動物,珍禽異獸的羽翼閃閃發光,還有來自遙遠國度的數不清的金銀珠寶。還有哪裏堪與其相比,可以成為波斯的後花園呢?這裏可能是帝國的故土——但卻難以成為世界的心臟。

所以巴比倫人認為波斯人的統治僅僅是神意暫時性的偏差,這一點也就不那麽令人驚訝了。居魯士以其慣有的堂皇寬宏之氣概,不屑於將所征服的統治家族徹底鏟除;所以即使巴比倫的末代國王那波尼德(Nabonidus)在他的城邦陷落時已經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此人死後仍然留下不少可靠的後人。其中一人利用了巴爾迪亞遇刺所造成的混亂,在10月上旬宣布自己為尼布甲尼撒三世(NebuchadnezzarⅢ)。這個名字對於那些過去曾經飽受巴比倫人壓迫之苦的民族來說,就像一個可怕的預兆:因為尼布甲尼撒二世是巴比倫最偉大的統治者,他不僅征服了耶路撒冷,還擁有許多其他功勛,他是城市的毀滅者,是各個驕傲民族的破壞者,對他的記憶保存在他曾經征服過的人們心中,他的名字就是繁榮、黃金時代和死亡的代稱。但是如果新國王的名字能夠讓整個近東地區再次破碎的話,對巴比倫人來說這種效果正是他們自己夢寐以求的。他們的世界似乎必須恢復到從前的平衡狀態下。全世界的統治權力被波斯盜賊從美索不達米亞手中偷走了,現在是時候將這個權力歸還到它應該屬於的地方了。因此,作為唯一的權力化身,尼布甲尼撒可以再次登上權力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