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羅珊大道(第4/13頁)

那麽這樣一個誇張的故事怎麽會有人相信呢?也許在這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謠言般的皮影戲中有一絲真相?阿斯提阿格斯和居魯士之間的家族關系反映出米底人和波斯人之間緊密的文化以及血緣紐帶。這兩個民族都屬於雅利安人,而對於雅利安人來說只有所謂的非雅利安人(anairya),也就是外族人。因此,阿斯提阿格斯那些犯了思鄉病的廷臣只有南望故國,才能一瞥“過去的好時光”。而波斯人和他們的米底人表親一樣,內心深處仍然是遊牧民族,他們的故土上“到處都是良馬,到處都是善良的人民”16,這樣的國家實際上只是一個由不同部落組成的聯盟而已。雖然居魯士是“安息國國王”,但他聲稱自己的王冠是憑借人民最偉大的酋長的地位獲得的,他是阿黑門尼德(Achaemenids)家族的族長,這個家族是波斯最強部落帕薩加第(Pasargadae)的統治家族;他既通曉近東宮廷中各類死板的儀式,也擅長組織不拘小節的騎手們進行露天聚會;他是古代城市、群山和原野的主宰,他既是波斯人未來的掌控者也是他們過去的記憶與習俗的主人;居魯士在扮演諸多角色時遊刃有余,因此波斯極大地避免了曾經折磨米底的那種沖突:國王無法忍受民族傳統的部落結構,而貴族們仍然堅持以前的特點。米底人的部落酋長們注意到阿斯提阿格斯中央集權的野心而為此痛心疾首,隨著時間的流逝,前面我們提到的阿斯提阿格斯和居魯士之間的對比,逐漸引起了他們的重視。幾乎一定出於這種原因,促使哈爾珀格斯邁出了上述至關重要的一步,“從此,以前作為米底人奴仆的波斯人翻身成了米底人的主人”17。居魯士進入了埃克巴坦那,收獲了他隱忍、敏銳而又令人愉快的性格結出的果實。

即使在這樣一次巨大的勝利之後,居魯士也沒有放棄平衡政策。歷代的亞述君王為征服荒蠻的山峰、履行自己的傳統權力而頭疼不已,經過嚴密的算計,居魯士采取了更加寬容的政策。將米底貴族中的一部分人吸引到自己陣營中的同時,他經受住了將對手變成奴隸的誘惑。甚至對待阿斯提阿格斯,他也沒有采用剝皮酷刑、喂食野獸或者投入監獄這樣的方式,而是為他提供了一份相當體面的俸祿供其安度余生。當然,埃克巴坦那城中的財富被洗劫一空,所有物品都被運回安息,但它並沒有遭受尼尼微那樣的命運。居魯士不打算摧毀這座紮格羅什山上最為險要的城市。雖然冬天嚴寒難耐,暴風雪封鎖山路,但是到了夏天,當波斯的平原地區受到烈日炙烤的時候,埃克巴坦那則是一派令人愉悅的綠色天堂,它身後的群峰依然覆蓋著白雪,而高墻之外的山坡上則層層疊疊布滿了果園和花園,空氣幹凈而又清新。這座城市曾經是米底帝國的都城,如今它變成了在炎夏時節最適宜避暑的波斯帝國首都。因此米底人能夠感覺到,即使不是同那些征服者們完全平起平坐,至少也是共同聯合在新國王統治下的一種大膽投機,這並不令人感到奇怪。

隨後一系列振奮人心的事件證明一切才剛剛開始。像阿斯提阿格斯這樣偉大的國王被推翻,在整個近東引起巨大的沖擊。不僅米底帝國本身,甚至連多年以來建立起的國際關系也被徹底破壞。突然間,這裏看似充滿了可以爭奪的對象,彼此相鄰的大國們還難以將波斯人看在眼中,他們開始考慮自己的開價能得到多少戰利品。公元前547年,呂底亞國王克裏瑟斯(Croesus)帶領一支龐大的軍隊跨過了哈裏斯河,想試探對手。居魯士異軍突至,從紮格羅什山迅速趕來同他會戰。居魯士經過一座座曾經設有哨卡的亞述城市廢墟,那裏如今只剩下塵土飛揚的淩亂土堆,沉默地見證著權力的脆弱。這樣的教訓對於一位雄心勃勃的人來說,既是一種警示,也是一種激勵,對於目前已經在戰場上失去先機的居魯士來說,仍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克裏瑟斯一決高下。當年呂底亞人和米底人遭遇的戰鬥並沒有最後的結局;但這次,沒有任何日食,戰爭更不會中途停止。相反,由於冬天到來,克裏瑟斯撤回到自己的首都薩迪斯,他沒想到居魯士居然敢於追擊自己,因為這座城市距離西邊愛琴海只有三天路程——而對於米底的邊界來說距離非常遙遠。可是波斯人卻沒有退卻,他們冒著嚴寒,兵臨城下,克裏瑟斯沒料到敵人會出現,根本沒有時間召集自己的軍隊,只能龜縮在城中等待敵兵散去。隨後在居魯士的攻勢下,薩迪斯陷落了,克裏瑟斯召集僅有的零星部隊殊死抵抗。但是這是一場令人絕望的戰鬥,呂底亞人把全部的希望押在最後一場騎兵沖鋒上,但結果只是薩迪斯陷入混亂,克裏瑟斯本人被俘。在遙遠的兩河流域,此事被記錄下來,但簡練的言語幾乎看不出這件事的轟動效果:“(居魯士)擊敗了(呂底亞)國王,占據了他的財寶,並將自己的軍隊駐紮在這裏”。18克裏瑟斯倒台的消息在呂底亞帝國引起了巨大的震動,以至於據說一位神廟中的女祭司聽到這個驚人消息之後居然長出了胡須。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但僅僅6年之內,波斯就從一個小國寡民、落後且默默無聞的民族發展成為當時世界上最為強盛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