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跑路(第2/5頁)

沒有人告訴劉備答案。劉備明白,也許永遠不會有人告訴他真實答案了。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所有的答案都要靠自己體驗得來,他人告訴的所謂答案永遠是他人的思想結晶。

劉備不需要這樣的思想結晶。

人生的路啊,為什麽越走越窄

諸葛亮卻以為,劉備需要,需要荊州。

早在隆中對中,諸葛亮就把荊州看作是劉備事業的落腳點。得荊州者得天下,沒有荊州,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不過在諸葛亮的設想裏,荊州是要煞費苦心才能獲得的,現如今劉表主動獻寶,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所以,諸葛亮希望劉備——接受。

劉備沒有接受,而是說了這樣一番話:“兄何出此言!量備安敢當此重任。”這番話當然是對劉表說的,卻讓諸葛亮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人謙遜是美德,可過分謙遜就不是美德了,而是虛偽。

諸葛亮希望劉備不要太虛偽。他用目光示意劉備:不要說“不”,特別是在人生最關鍵的時候,不要說“不”。

毫無疑問,諸葛亮的暗示讓劉備感受到了壓力。一方面,劉備是有自己做人底線的——不能無原則地什麽都要;另一方面,諸葛亮是他最為器重的軍師,諸葛亮的建議或暗示,他不能熟視無睹。

因此,在雙重壓力下,劉備部分修正了自己的立場:“容徐思良策。”呵呵,荊州到底要不要接受,需要一個良策來做基礎。那麽良策究竟是什麽,計又安出?一切待定。劉備就這樣給自己留了個活口。他需要時間來思考,也需要諸葛亮給他一個明白:人生的路,究竟該怎樣走?

人生的路啊,為什麽越走越窄?回到驛館,諸葛亮突然向劉備拋出這個問題。

問題當然是針對劉備的。從上一個棲居地到下一個棲居地,劉備總是倉皇逃竄,他的人生之路,的確越走越窄。只是這個問題,劉備自己從來沒有反思過。

諸葛亮替他反思了。諸葛亮以為,性格決定命運。劉備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這樣做的結果是——江湖上名聲有了,其他的都沒了。人不能只靠名聲活著,在這個世界上,名聲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腳踏實地,而腳踏實地的前提是得有一塊地讓你去踏。現如今荊州正是這樣一塊地。飛來之地。

諸葛亮希望劉備不要放棄,不要再演三讓徐州的舊事——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心太軟的人是可恥的,也是沒有資格生存的。

毫無疑問,劉備再次面臨著兩難選擇。他的人生似乎總是這樣,沒有一次選擇是與世俗標準同一的。“三讓徐州”時眾人反對,這一次“讓荊州”諸葛亮又反對。劉備悲哀地發現,自己作為謙謙君子,一不留神竟成了另類人物。

但他依然說“不”。對諸葛亮說“不”,也對這個世界說“不”。

劉備的悲愴感在此時再次體現了出來。他心情復雜地對諸葛亮說:“景升待我,恩禮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奪之?”當然,這樣的話是有些誇張成分的,因為所謂“恩禮交至”雲雲,在諸葛亮聽來完全是自欺欺人——多疑而首鼠兩端的劉表,什麽時候對劉備“恩禮交至”了?呵呵。

劉備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不過,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說服自己和他人的理由。所以在這個意義說,理由本身是否自欺欺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須有說服力。

哪怕是裝可憐性質的說服力。諸葛亮最後在劉備如此這般的“裝可憐”中敗下陣來。他不再堅持什麽。

而是剩下一絲幽怨。因為諸葛亮知道,最好的機會被錯過了。下一次決不會再有這樣的好機會——要得荊州,真是千難萬難。

所以在諸葛亮看來,不是他敗了,而是劉備敗了,敗於其看上去很美的性格。諸葛亮傷感這個叫劉備的人注定只能在這個江湖的邊緣團團打轉,被忽悠到祭壇之上繼續做一個德高望重卻沒有前途的江湖浪子。

江湖老浪子。江湖中年浪子。這是劉備的宿命,也是他諸葛亮的宿命。因為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們的命運也走到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都不可能逃脫命運的安排。

不過,要細究起來,諸葛亮似乎還是有一個機會的。一個離開劉備的機會。不錯,他是從臥龍崗走出來了,不過那又怎樣呢?他也可以回去,毫不留戀地回去。只要他願意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功未成,名未就。

但是諸葛亮不能接受。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諸葛亮,自比於管仲、樂毅的諸葛亮。在這個世界上,管仲、樂毅是什麽人?功成名就之人,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諸葛亮自比於他們,事實上已將自己逼入一個死角,命運的死角。他只能允許自己成功,不許自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