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節(第3/4頁)

沈尹默回憶說:“‘五四’前後,有一個相當長的時期,每逢元日,八道灣周宅必定有一封信來,邀我去宴集,座中大部分是北大同人,每年必到的是:馬二、馬三、馬九弟兄,以及玄同、柏年、逿先(朱希祖)、半農諸人。席上照例有日本新年必備的食物——粢餅烤魚之類,從清晨直到傍晚,邊吃邊談,作竟日之樂。談話涉及範圍極其廣泛,有時也不免臧否當代人物,魯迅每每冷不防地、要言不繁地刺中了所談對象的要害,大家哄堂不已。”

畫家司徒喬回憶說,1925年除夕,“一位燕大同學請我吃辭年飯,我走到筒子河邊,經過一間施粥廠門前,突然有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高舉著棍棒,手推腳踢把一個拖著兩個孩子的孕婦撲打出來。問起原因,是那婦人討了一碗粥給孩子們吃了,最後想為自己討一碗,就是為這,四個大漢子撲打淩辱她。這滅絕人性的事件使我無法參預同學們的除夕宴敘,我跑回宿舍,把當時情景快筆記下,因為素描基礎不好,又是憑記憶追溯,畫得十分粗糙,怕只有自己才認得出那筆線所傾訴的東西”。這幅畫後來被魯迅從一個展覽會上買去。

1934年春節,茅盾寫了一篇《上海大年夜》,他自稱這是他實地考察的記錄。茅盾後來回憶說:“報紙上早就說‘市面衰落’,實際是南京路的商店至少有四五十家過不了年關,單是房租,就欠了半年多。房東要求巡捕封店,還沒解決,因為工部局如果發封,就傷它統治下的大上海的體面。各報也因農歷大年夜而停刊,但出有號外,這些號外上,只有電影院的廣告,極盡誇大、刺激、誘惑的能事。馬路上,排著長蛇陣的,只有電車、公共汽車和私人的或出租的小汽車。黃包車幾乎無人光顧,因為它們的老主顧——小市民,口袋已經空了。電影院(高級的)卻是每場都滿座,我們九時半去買票,跑了兩三家,都沒有買到。後半夜,大上海的馬路上已經冷冷清清。歸家的路上,碰到一位鄉親,他告訴我:南京路的商店只有兩家半是賺錢的;這兩家是三陽南貨店和五芳齋糕團點心店,那半家是冠生園。”

1935年除夕,魯迅致信黃源:“今年爆竹聲好像比去年多,可見復古之盛。十多年前,我看見人家過舊歷年,是反對的,現在卻心平氣和,覺得倒還熱鬧,還買了一批花炮,明夜要放了。”次日,即大年初一,魯迅又致信楊霽雲:“今年上海爆竹聲特別旺盛,足見復古之一斑。舍間是向不過年的,不問新舊,但今年卻亦借口新年,烹酒煮肉。且買花炮,夜則放之,蓋終年被迫被困,苦得夠了,人亦何苦不暫時吃一通乎。況且新生活自有有力之政府主持,我輩小百姓,大可不必湊趣,自尋枯槁之道也。”

1927年,郁達夫獨自一人在上海過年。除夕,他在滄州旅館訂了一個房間,當晚,他的一些朋友陸續來旅館洗澡,郁達夫在日記中寫道:“中國人住處,設備不周,所以弄得一間房間內,有七八個人來洗澡,旅店的Manager頗有煩言,也只好一笑置之。”第二天的日記說:“火爐熊熊不息,室內空氣溫暖,一個人坐在curtain(窗簾)後,聽窗外面的爆竹聲,很有點出世之想……很想在此地久住,但費用太昂,今天午前,必須離開此地,不過將來若經濟充裕的時候,總要再來住它一兩個月,因為地方閑靜清潔,可以多作冥想的工夫。”郁達夫離開滄州旅館後,到創造社出版部吃午飯。“午後和出版部同人玩骨牌,輸了兩塊多錢。傍晚五時前後,出至周家,和女太太們打牌,打到天明。”

1940年2月7日為除夕,時宋雲彬在桂林,日記記道:“晚五時,去開明,吃紹興醬鴨、魚幹,均佳,白雞亦好。六時一刻,赴新生菜館,應國新社之邀。餐後,參加國新社聯歡會,余已小醉,歌昆曲,大笑,不覺酒湧上來,醉態畢露。楊彥英、丁務樣、林山挾余歸寓,倒頭即睡,不知東方之既白。”次日(大年初一)又記:“昨宵醉態畢露,傳為笑柄,晨起尚覺頭昏,吃橙子兩枚。”

1941年1月26日是舊歷除夕,宋美齡在香港不歸,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本夕為舊歷除夕,孤單過年,世界如此孤居之大元帥,恐只此一人耳。”

1940年舊歷除夕,周佛海時居上海,他在日記中寫道:“遙憶老母生辰,未能侍奉,不禁泣下。每逢佳節倍思親,未知何時始能膝下承歡也。”此後三天,他接連每晚“赴76號觀劇”,或“深夜始歸”,或淩晨“三時始返”。

汪曾祺出身於一個舊式大家庭,分好幾“房”。他後來回憶說:“每年除夕,要在這方桌上吃一頓團圓飯。我們家吃飯的制度是:一口鍋裏盛飯,大房、三房都吃同一鍋飯,以示並未分家,菜則各房自炒,又似分居。但大年三十晚上,祖父和兩房男丁要同桌吃一頓。菜都是太太手制的。照例有一大碗鴨羹湯,鴨丁、山藥丁、慈菇丁合燴。這鴨羹湯很好吃,平常不做,據說是徽州做法。”“大年初一,祖母頭一個起來,包‘大圓子’,即湯團。我們家的大圓子特別‘油’。圓子餡前十天就以洗沙豬油拌好,每天放在飯鍋頭蒸一次,油都‘吃’進洗沙裏去了,煮出,咬破,滿嘴油。這樣的圓子我最多能吃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