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4 畏禪讓權奸預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第6/9頁)



  城門“吱嘎”一聲嘩然洞開,百多名戈什哈放韁呐喊,嘶聲叫著:“沖啊!”潑風價沖了出去,馬嘶人喊也甚有聲威,後邊的馬隊也就揚刀呼嘯一擁而出。起初義軍被官軍這一大膽舉動驚了一下,略一沉寂四面號角呼應,似乎在聯絡。稍定,便見正面、東南、西南黑乎乎的椰林裏燃起了火把。一把、兩把……千把、萬把星星點點又連連綿綿成了一帶火陣,又成一帶火海,鼓聲也響得密不分點,火山般壓了近來……沖在前頭的兵惶惑不知所措——就是沖也得有個方向!但後隊的兵馬還在出城,常青沒有號令既不能進也不能退,眾人擁擠在護城河橋頭亂成一團。

  突然,對面椰林裏一簇火光極明亮地一閃,接著“轟”的一炮天崩地裂般響震,撼得大地簌簌發抖,炮彈打在護城河裏,激起丈許高的水柱。暴民還有炮?沖出來的官軍嚇怔了。一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間,“轟轟轟”又是三炮打過來,這次準頭卻是極佳,護城河橋頭四五匹馬登時倒地,有兩個正在發愣的軍士仰天被掀翻下馬來,硝煙彌漫間火把媳滅,人們已經亂作一團……留下來的人發一聲喊,勒馬轉韁掉頭就跑——後邊的人馬不知外頭出了什麽事,還在往外擁,前邊的回頭跑,馬碰馬人擠人喊聲罵聲哭爹叫娘聲嚷成一片烏煙瘴氣,這時常青才策馬出了城門口,不防義軍方向瞭得清他的纛旗,迎頭又是一炮,卻打在城門頂上,打爛好大一塊,斷磚灰土片猛雨般砸落下來。常青肩頭著了一下,座下的馬不知砸了哪裏,“噅兒”驚嘶一聲前蹄撩起老高,幾乎把這位堂堂主帥顛下騎來,還沒有勒定馬,口中來不及約束部眾,敵軍那邊十兒枝鳥銃“砰訇”齊發一響,常青周圍的軍士麥捆兒一樣倒下一片。這下子常青連馬鞭子也丟了,再也撐不住,聲嘶力竭大叫一聲:“賊來砍老子頭了!退兵退兵!”接過親兵遞來的鞭子照馬屁股狠狠就是一鞭,那畜牲掉頭就跑,把後頭的步軍也踩倒了一片……

  從此常青龜縮台灣府城,和黃仕簡一同勒束軍隊不敢言戰。只嚴命柴大紀死守諸羅和任承恩全力打通給養要道。無奈似乎全台百姓都反了,小股部隊即使大白天也不敢開拔,運送一隊糧車,至少要兩千兵士帶鳥銃弓箭嚴加戒備,還要一千軍士遊戈搜索前進。鹿耳門碼頭李侍堯派劉保琪馬祥祖惠同濟等人送來的白米、風幹肉、火藥大炮堆積如山,不但送不出去,還要重兵嚴加看守,防著林爽文來劫,台灣諸羅兩縣官兵都似齊人遭荒,餓得連嗟來之食也沒,走路都晃晃蕩蕩……

  六月裏,福康安的行營終於移駐福州。他似乎還嫌準備不足,只下令連同常青在內,所有台灣府駐軍旗營一律不得妄動,等候軍命。常青莫名其妙又心裏發急,派人悄悄打聽,才曉得福康安已下令解散福建水師,只帶原從太湖水師裏精選的五千人馬,又聽說李侍堯從廣東瓊州水師精選了五千人馬正在火速趕來,福康安已連連遭乾隆“怯戰”申斥,一律充耳不聞,只管日夜修理船艦,手提著馬鞭子親自到工場督造炮艦……常青心裏暗道:你帶這一萬人馬好做什麽用,充餡餅給姓林的吃麽?嘴裏卻不敢說:因為人人皆知,福康安打仗還從未輸過。——但也因為福康安大軍已抵廈門,準備赴台的營生作得聲勢浩大,台灣的軍心大定。諸羅城中有柴大紀,雖說被義軍圍得水泄不通,但城中原有一座花生庫,還有一座地瓜幹庫,都取出來軍民人等按日供應,抽精壯勞力加固城防,一時倒也無虞。台灣府和鹿耳門港的聯絡交通,因鹿耳門能抽出人丁衛護驛道,情形比前也好了許多。福康安先聲奪人,台灣官軍士紳如大旱之望雲霓,日盼他早早放洋過來。卻也奇怪:為什麽遲遲不動?

  福康安在等風,等著南風大作,但廈門海域春夏兩季極少西南風,偶爾吹來也是旋起旋停。從廈門到台灣數百裏水面,都是萬丈狂滔,風向不對,千艘戰艦滯留海中逆風逆水而渡,一旦中途退回,台灣的局勢更不堪設想,待到秋八九月,已見南風漸次增多,戰艦已修繕完備,戰士們吃飽了撐的,海灘上摔跤打布庫遊戲,將軍們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單等他的號令。

  十月二十六夜分,南風大起,裹攜著淒迷的秋雨,襲到廈門。這風起初還時緊時慢地鼓動,插在福康安大營上專門用來測風向的風標和節絨還一飄一落微旋不定。到後半夜,福康安披掛危坐帳中,命所有船艦官兵一律碼頭集結待命,全部遊擊以上軍官都集中到他的大帳前肅立待命,到天將放亮時,福康安已焚了三爐香,整束衣冠盥手謝天,清酒酹地,向北恭敬叩辭乾隆,帶了眾將軍一起來到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