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3 掩貪行和珅理家務 官風惡民變起台灣

  第二日,和珅起了個大早便進宮遞牌子。吳省欽當晚幾乎沒有什麽隱諱,和珅親自接見,與他“促膝剪燭夜談”,小酌助興,僅此就使這位翰林受寵若驚,言語之間隱約透露,“國子監祭酒”不久就要出缺,翰林清望文華毓茂的個職分,回京可以先安排署理,然後又說起百官歲考,貢院三年計考裏頭的笑話,暗示乾隆五十年的大考副主考人選“也還沒有預定人選”……吳省欽覺得這都是在說自己,接下來的事,外放巡撫、內人軍機、學尹繼善為一代文壇宗主一方建功諸侯,都是他自己想的。沒有吃多少酒,吳省欽已醺醺如醉,把當年幾個貢生朋友如何進京“趕考”,在長辛店相遇,又結為異姓兄弟,方令誠怎樣奪人所愛,曹錫寶等人又如何“偏袒”,種種子虛烏有的事編得活龍活現如在目前,又說了他們背後“結黨”,準備著扳倒和珅“做大事業”,自己又千方百計暗示勸阻不聽,所以才“出此下策”……不得已的苦心又躍然欲出,還夾著幾分大義滅親的凜然……和珅自己量淺,只是殷殷勸酒,一頭裏“光明正大”為自家辯解,還要有幾分“宰相肚量”不計人過的風範……所幸吳省欽不到半個時辰便爛醉如泥,又妥帖安排他睡了自己才睡。一夜裏頭,又驚又怕又私自慶幸,又有幾分懊悔:“做到這麽大官,為一點身外之物弄得整日驚魂不定,偷東西賊似的,值麽?”……此刻坐在綠呢頂大轎裏,左右燕山前後驛道都是白雪皚皚,零星飄散的雪雖然不很大,道路上也是一片混茫淆亂,一千多名太監宮女並連隨從護衛“鳳駕”的善撲營軍士,腳步踏得路上雪水一片聲響,瞧著總有點行伍不整的模樣,呼擁著各種龍旗儀仗透迄前行,一個倒黴的“病”皇後,還有一個前途未蔔吉兇的軍機大臣,都湮融在這行伍中。

  ……和珅思緒一轉,又想陛辭時乾隆接見的情形。乾隆的神氣有些捉摸不定,似喜似悲,又似心事重重,盡管是單獨叫進,親切也還親切,賜茶賜座也都如常,總覺得少了平日那份近如家人的溫馨。

  “和珅,”乾隆說道,“老八旗子弟裏頭,你是升官最快的了。你聰明盡有的,有些話還是要交待你。有些面情上依附你的,一是看中了你手裏的錢,二是瞧著朕器重你,狐假虎威只能逞於一時。不能倚為終生之靠。朕看你這些日子學問日有長進,很是歡喜。你這次去勞軍,那些出兵放馬的未必買你的賬,要謙遜雍和些,不要事事出頭賣弄。許多事,只要不幹礙國體國本,朕能容你,保全你,這一條你可以放心,但為人立品,還是要靠你自己德望。聽說阿桂入朝接見大臣,總離著你幾步遠,遜謝不敢居功,這是他的持重處,你要學他。”

  自己怎麽回話的?阿桂是自己的老上司,一向不敢稍有失敬處。軍機處的大事有十五爺,小事也不敢繞過阿桂。這次去西邊勞軍,下這麽大的雪——大概在西安勞軍的好,行伍裏兆惠海蘭察都是老朋友。紀昀平日相處的也好的,斷不敢僭越了阿桂自作什麽主張的。一切請皇上放心。

  乾隆當時聽了沒說什麽,只笑著點點頭,又道:“皇後不廢也是廢了,廢了也是沒廢。只是恐怕驚駭中外,所以不發明詔。這個你心裏有數。她在言語中平日有冒犯貴戚的,有些貴婦人進宮給老佛爺請安,也多有冷淡的。你到北京各王府也去看看,用你的話勸慰王爺,不要借端生事,朕賞二十四福晉一襲俄羅斯天鵝絨裘,你就便帶到北京送去。”

  和珅心想這就是皇帝召見自己的真意了,答應著跪辭。乾隆又叫住了,說道:“你還該去見見你十五爺他們。你管著財政,吏部的事也管,朕看你也留心結交文人學士,這都是好的。颙琰他們各處調度,有用錢用銀子之處,要多分憂。”

  颙琰還是那麽客氣,颙璇卻顯著有點調侃的味道。一個端膝穩坐,一個來回走著說笑,颙琰說沒有什麽難處,颙璇卻道:“永定河靠京畿有幾處堤岸塌方失修,十五弟和我都去看過。再者今年多雨早雪,京師缺炭人家難過,有些人家甚至斷糧斷炭。昨兒劉墉來信,十五弟還愁得直繞圈子,趁著和珅來,看能不能從園工上頭打打主意,不要再難為戶部了。”和珅道:“請十五爺示下,可以借調一點。因為天兒冷,有些工地都停了工。不知需用多少?”颙琰說:“總計下來要五十五萬兩,只怕才夠。怕你難為,所以打算回鑾之後再說。”和珅道:“就依爺的王命,我回京就辦,王爺回京讓戶部補過去一個借款條子,不然不好落賬。”颙璇說道:“還有一件愁事。車臣國進貢的單子還沒有呈上,就為裏頭有一個玉石盤,道兒上運輸顛裂了,現存在嘉親王府,你看能不能補上,或者換上。萬歲爺那頭也好交待。”看颙琰笑著沖自己點頭,和珅道:“奴才該當努力巴結。荷蘭國進貢的物件在圓明園庫房裏,裏頭品類很多,奴才回去看看王府的玉盤樣兒,尋個相似的補上就是。”一路出來,和珅還在想這個無可思議的嘉親王,也客氣也親切,溫言善語的像個女人,但又覺得隔著一層什麽,無法走近,就像不是自己的肉,無論如何貼不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