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2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後病狂剪蒼發

  一時便見劉畏君踩著雪水一路小跑進來,笑道:“這人敢是個癡子,問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只是發呆!上次見他滿伶俐嘛——我說是不是手頭緊,想拆借幾個?又問是想調缺,謀外差,也都說不是。問是去奉大出差還是隨駕當差,都不是的,只說有要緊事要見和中堂,當面回稟。我說中堂未必有空,我給你看看,就進來了。”

  “你去,叫他進來。”和珅手捂著蓋碗,讓那熱氣融融地從碗蓋中溢出,一邊聽一邊出神,卻道,“給他換一身幹衣服進來。”

  約莫半袋煙功夫,吳省欽進來了。有點受驚了的模樣,惶惑不安地看一眼端坐在南窗前看書的和珅,不知所措地近了一步,又退回來。和珅已放下書,笑道:“翰林院的小吳嘛!稀客!怎麽?出差來啦?”

  “卑職給中堂請安!”吳省欽這才打下千兒,和珅擺著手笑道:“你還和我鬧這個!”此刻他也認出了吳省欽,一手讓座,身子不動倚在桌邊說道,“這個天氣來,一定有要緊事的啦?”

  吳省欽還是頭一次和軍機大臣對面兀坐,不自然地笑笑,心裏惴惴著接過長隨遞來的茶,說道:“卑職是奉了掌院的命,來取承德八大山莊的萬壽無疆賦稿樣,就便來給中堂請安——”他猶豫著,不知說什麽好,又沉默了,雙手捧著那碗茶不停地搓。

  和珅只道他來攀附,沒往深處想,見他忸怩不安有些羞縮的模樣,倒覺得好笑的,說道:“我等一會子還要進去,要有事呢,就盡情說;能幫的忙自然我要盡力。不要生分客氣,我當初也是從兵混子出來,一步一步擠兌到這個位份上——這不,西邊兆惠打了勝仗,我和阿桂要到西寧勞軍。就我心裏,覺得穿號褂子還舒但些,沒的整日做神弄鬼的,不自然。”

  “中堂隨和待下,那是有名的——”吳省欽聽這幾句,覺得輕松了許多,噓了一口氣,說道:“若論說呢,這個天幾時分,我這個身份,不宜來打擾您的,可又想,外頭都傳言您要出遠差,您是朝廷砥柱,我呢……”他咳了一聲,終於下了決心,輕聲問道,“外頭有些說法,不知中堂聽見沒有?”

  和珅聽他啰唣些淡話,都是聽俗了的,原有些不耐煩,聽到末了一句,身上一震,旋又若無其事鎮定住了自己,裝作漫口問道:“什麽話呢?”

  “中堂財務賬房,可都是劉全經辦?”

  “是啊!”和珅驚覺得像個出窩的兔子,卻絕不露出聲色,說道,“他在涼州就跟了我,是我府的老人兒了。”

  “劉全經手的和碩公主府,外頭也叫和府,不知中堂去看過沒有?”

  和珅身子一傾,碗中的茶都微微濺出,又覺自己失態,仰回了身子道:“我太忙,哪裏顧到這些?怎麽——這事有什麽不妥麽?”

  “那裏頭造的有九楹大殿,純楠木建造!”

  和珅大吃一驚,楠木建造已經只能是禦用,何況是九楹——這不啻是謀逆造反了!這麽大的事,當初只聽劉全說過一句:“公主下嫁來咱府這是天大的喜訊兒,要仿著乾清宮的樣兒造出正房來,才配得上公主,配得上您這位置。”當時輕輕說過沒當回事,誰知他竟真的在新府裏造了一座“乾清宮”!和珅的心一下子亂了,第一個念頭就是深悔沒有到圓明園外新府那邊實地踏看,惹出這麽大的禍,怎麽了,誰來當?按捺著心頭的驚慌,和珅極力穩住狂跳的心,問道:“足下這是為我和珅好,但這事我確實不曉得。你是聽誰說的?實地看過確有其事麽?”

  “學生沒有去過。”吳省欽道,“聽他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化錢買通工人,直截進去看的……”

  “他們?是誰?”

  “是……嗯……這個……那個……”

  “我跟前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要怕。”

  和珅臉上已沒了懶散之容,站起身來踱了兒步,轉身對瑟縮不安的吳省欽道:“我自問對皇上,對天日都是光明磊落。有人在後邊搬弄是非,其實是想陷害我。你看我身後站的是誰?”

  吳省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訝地看和珅。和珅背後空空蕩蕩,沒有人。

  “我身後站的是當今萬歲。”和珅道,“誰想搬石頭砸自己腳,決沒有好下場;反之,誰想於國於社稷有益,就得和我站在一起。因為……鶴唳一聲,鳴聞九天,這不是對籬笆間啄食的雞說的話!”

  吳省欽嘆息一口,望一眼門外越下越大的雪,說道:“卑職也是這樣想……是曹錫寶,還有方令誠、馬祥祖他們……要聯章彈劾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