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4 畏禪讓權奸預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第4/9頁)



  見乾隆沒有別的話,和珅傴身卻步謝出大殿要去毓慶宮傳旨,卻見颙琰在前,帶著海蘭察進了養心殿垂花門。和珅忙垂手退到一邊讓路,笑道:“主子說要奴才傳旨請十五爺,可巧的爺就來了。請爺進去吧!”一頭說,見福康安也進來,賠了個笑,又道:“四爺也到了?”颙琰早已止步,微笑著聽和珅說了,道:“你見過萬歲爺了?昨個兒說過的,我今天帶他們兩個進來。還是商計渡海作戰的事,他們請過旨,自然要去見你這財神,有什麽難處再商量,你先去吧。”說著便帶二人進殿。和珅原本也要一同再進殿“共與軍國”的,聽他這麽說反而怔住了。不知怎的,一見這位皇阿哥,他通身的機靈氣都沒有了,站在當院遲疑了一陣子,沒有聽乾隆叫進,料想是忘了,或根本沒打算也叫他,無聲透了一口氣,整頓一下袍角,只作沒事人般退了出去。

  殿中人的奏對十分簡捷,海蘭察和福康安在旁跪聽,颙琰將台灣形勢分一二二四明白奏說,又道:“即使現在預備,調動太湖水師,修理船艦火炮,至快也到三月大軍才能下海。李侍堯直截到福州布置沿海海防,福建水師整頓一下,或可用作後援。兒臣已經下令死守鹿耳門和台灣府城。現在台灣全境四分之三已在林爽文手,如果守不住台灣府城,就集中全台兵力守住鹿耳門。大軍登陸集結起來,情勢才能翻轉,目下形勢火急萬分,渡海還要看風向海流,再也拖延不得了。”說罷,恭敬向乾隆一躬,靜聽旨意。

  “到這地步了?”乾隆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台灣我軍有兩萬六千,部在做什麽吃的?”他幾乎就要脫口說是和珅說的,又忍住了,說道,“現在誰在台灣指揮?常青在做什麽?黃仕簡和任承思又在哪裏?”

  “回主子,”跪在一旁的福康安道,“是常青指揮,他在台灣府,福建水師已經上了台灣,占據鹿耳門,黃仕簡在鹿耳門,道路信息已經被賊匪割斷,只能偶爾聯絡,戰況不十分明了……”

  乾隆登時漲紅了臉,已是勃然作色,“砰”地一擊案站起身來:“一個小小的台灣,撮爾盜賊之患,動用省台大軍數萬,不但不能及時敉平,該撫該督已經有罪,兩個提督登台,一個株守郡城,一個靜坐鹿港,竟成了一個畏敵觀望的局面!著李侍堯實補閩浙總督、海寧補署福建巡撫。原任總督巡撫革職聽勘,黃仕簡、任承恩就地軍前正法,為畏敵怯戰者戒!”

  他近幾年極少發脾氣了,大小政務煩難都有颙琰頂著,皇八子颙璇文墨上協助,壞事、難事不到萬不得己都在軍機處兜攬了,又有和珅哄著高興,聽到的都是升平喜慶事,自然每日心曠神怡,即或偶有不愜,也只是皺眉而已,旋即也就“忘了”。今日震怒,赫然之間拍案而起,眼中火光噴射掃視殿宇,所有的人都唬得身子一矮,悚息營屏身上顫抖。海蘭察原本打定主意不多口多舌,聽旨意跟隨福康安走路,眼前這光景陣仗,竟是他見所未見,他也沒想到每次見都和藹得像個老爺子似的乾降“龍心大怒”時這般可怕——先是怔了一下,又覺得乾隆說的不對頭,生恐颙琰和福康安附和,見二人沉吟不語,心裏一急,爬跪一步叩頭道:“皇上,海寧三年前就調了戶部侍郎兼鹽運使,他何能調動福建軍務輜重?總督巡撫可以治罪,但臣福康安及臣至早明年三月才能登台,遽然殺掉黃仕簡輩,前敵將士失去首領,後果不堪設想!他二人一個水師一個陸路又都是提督,相互不能節制統屬,觀望怯敵保存實力,所以台灣戰局才成了糜爛局面!”因為心情激越,海蘭察說得又脆又響,忽又慮及自己“君前失禮”,猛地降下了嗓門兒,連連叩頭暗聲說道:“求皇上……明察……”

  “皇阿瑪!”颙琰見乾隆發怔,忙起身呵腰說道,“海蘭察奏的是實!不但黃仕簡任承恩有可殺之罪,台灣當地駐軍也是罪無可逭,即總督常青釀此大亂,也斷不可屍居此位,但現在不是治罪的時候,福康安是欽差大臣,由他到任後再便宜處置才好,兒臣在下面和阿桂多次議論,台灣營旗兵丁名額雖然有一萬三千,三分之一在大陸做生意,三分之一在海上走私,而且家屬都在大陸,拖家帶口領餉種地養子弟,比縣衙裏的衙役戰力還要弱,福建水師自蘭理父子之後營務廢弛,情形與台灣也差不多,能維持眼下這個局面已經很不易。他們能穩住,一切待福康安去後再作處置為好……”

  乾隆顫顫地站著,臉上一時青一時紅,目中瞳仁一時光亮又一時黯淡,似乎不知該說什麽好。這一刹那間,眾人覺得乾隆真的老邁得如同風中之燭,像秋天的衰草般荏弱無力,良久,只聽他嘆息一聲頹然坐回椅中,用拳輕輕捶著椅把手,說道:“這樣的敗壞,這樣的無能,真真無藥可醫……”說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颙琰和福康安搶上來站在身後為他捶背。乾隆似乎十分傷心,卻又眼中無淚,喘息稍定,說道:“好……就依著你們……這些敗類,咳!……”福康安見他這樣,心下陡然泛起一陣酸楚,小聲在旁勸慰道:“這都是臣下奴才們平日遊悠,養尊處優,不知堇念皇恩帝德,辜恩溺職的過……皇上放心,只有膿包將軍,沒有膿包兵士,奴才去了,一定能把局面再翻轉過來。”這番話並無錯誤,仍舊是“皇恩浩蕩臣罪當誅”的意思,可是身份不對,眼前是颙琰當家,應該由颙琰說出才是,不合由福康安代為遜謝指摘臣下奴才,就有個“僭越”味道。海蘭察不在其位不品其味,乾隆沒有聽出來,只有颙琰掃了福康安一眼,見乾隆顏色漸漸平和,說道:“他們明天就走,兒子送他們到潞河驛設酒祖餞……三月到台灣,平息叛亂了,把新來的烏龍茶給您貢一簍兒進京。”這才哄得乾隆高興起來,說道:“該是瞧你們的了!去吧,朕等著你們新貢烏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