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4 慰良臣乾隆探相府  防倫變天子指婚配(第4/7頁)



  “今年多大了?”

  “回萬歲爺……”鶯兒的聲產有點發顫,“奴婢今年二十四歲。”

  “你叫鶯兒?”

  “……是。”

  “跟福康安多久了?”

  “八年了……”

  “嗯。”乾隆頓了一下,又問,“聽說會彈琴會書畫?”

  “奴婢是跟少爺學的,書畫只是粗通,琴也彈的不好。”

  “讀書麽?”

  “只識得幾個字。太太說女人不要懂的太多,指著叫讀《二十四孝》《女四書》這些書。”

  乾隆坐回了椅子裏,說道:“傅恒夫人說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有靈有秀要用在正經地方兒,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上下功夫,你要記住,德容言功頭一條便是‘德’字。”鶯兒忙叩頭道:“奴婢記下了。”乾隆又轉臉對福康安道:“你父親的病勢不好。方才接見你母親,朕的意思要給他沖沖喜,鶯兒出身雖然寒賤些,一向在你身上照應得好,朕看也是宜男貴相,就指著配給你。你覺得怎樣?”福康安沒有想到是這個題目,怔了一下,忙叩頭道:“萬歲爺龍目審定,自然千妥萬當,奴才草芥之人駑鈍之才,主子如此關愛,實是福康安一門之幸,父親知道,也必定歡欣鼓舞的……”

  “就是這樣吧。”乾隆笑著說道,“福康安今日就算見過朕了,明天傅夫人帶著鶯兒進宮給老佛爺和娘娘請安,磕頭謝恩。”他掏出懷表看看,起身出了書房。守在外邊的一大群臣子太監家人像被風忽然吹伏的草一樣“唿”地跪倒一地,乾隆含笑點頭,大聲道:“傅恒家有喜事,朕已經指了福康安的側夫人鶯兒為他的正配。既然是朕指婚,軍機處禮部自然要來拜賀,傅恒現今臥病,告訴他們不許喧擾,一切從簡,到合巹時候兒再說。”一邊徐步下階,款款說道:“五弟身子也不好,不必從駕回宮了。兆惠海蘭察他們就在這裏守著,代替紀昀看護。有些軍務上的事傅恒清醒時也可隨時給他們交待,”眾人誰也沒料到乾隆在書房是和棠兒計議的這档子事,面面相覷間乾隆已徐步下階,忙都伏身叩旨,福康安兄弟二人直送出大門才踅回身來。福康安道:“二哥,您要累了只管先回房歇著。我去看看兆惠海蘭察就到西花廳——我瞧著您臉色有點瘀腫,敢情沒睡好的模樣兒。”福隆安淡淡說道:“大家自己兄弟,彼此何必呢?”說著,徉徉地踱向西花廳。

  東書房裏兆惠和海蘭察仍在喁喁談心,那和珅練就的一身“幫邊子”本事,插不上正經話,只在旁續水添茶打磨旋兒,握一卷《資治通鑒》裝幌子,遇到能跟溜兒的閑話順勢兒嘈幾句,兩個將軍秉性不一,但卻是幾十年一道兒出兵放馬,刀槍劍就叢裏炮灰坑裏廝混出來的好友,也不理會和珅,只顧自說自話。和珅在旁閑聽,這才知道海蘭察並不是在太湖水師任上,“魚蝦米飯一天三飽一倒,”竟也是跟著傅恒在緬甸打仗回來的,比傅恒到京只早了十天左右。虧他是在老官屯廝殺了七晝夜,剛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猶自天真詼諧嬉笑自若得像個頑童,和珅也不能不暗自佩服。

  “緬甸兵其實不禁打,比起來蒙古人,回人,五對一也不是對手。”海蘭察一臉憨相,笑嘻嘻的,嘴裏鼓鼓囊囊嚼著擯榔。手裏把著只內畫鼻煙壺,像看西洋景兒鏡似的閉一只眼覷著瞧,一邊和兆惠說話。“——他們信佛,其實是群和尚兵,一見血就嚇得臉色雪白合十禱告。不過那鬼地方兒天天是雨到處是水,老樹林子裏一鉆,日裏鬼似的眨眼就不見了。去年十一月初三,天上下大雨,二十步以外看不見人,什麽也看不見!一萬緬兵偷襲傅大帥的中軍,大帥傳今我從右側,阿裏袞從左側攻。我帶一千五百人,打赤膊沖出去,迎頭一陣截了他的前隊,殺了五百多人,屍首血水沖下去,聽著下頭嘰哩哇啦一陣驚叫,他娘的就退兵了。其實只要把他左翼的兵調上來,半個時辰就能把我的寨子踹平了!嗯,這個那個——老海可就沒得玩的了!”他挑鼻煙往唇上一抹,“啊啾!”一個噴嚏,和珅已笑著遞過毛巾。

  兆惠是個性子嚴重人,不動聲色聽著,說道:“我那裏缺的是水,糧食菜蔬運不上來,從我到大頭兵每人每天就是那麽一葫蘆水。有些戰機,眼見打下去就能包了他們餃子,白瞧著人家逃走,不敢追,因為沒有水。天黑了,兄弟們又是雞視眼,都變成瞎子——多少次都這樣兒。恨得我牙癢癢,可也沒法子。”海蘭察嘆道:“媽的!我算了一下,朝廷撥過去的軍餉,有一半能到當兵的口裏,就能少一半減員。送去的防瘴防毒藥都是藥鋪子裏掃倉底的陳年渣子,魃黑,一股子黴味——當兵的都罵‘陳年老酒留給豬喝了,陳年黴藥給打仗的吃了,日他娘的,如今兵部戶部的黑心廚子可真多!”和珅也嘆息,說道:“我給兆軍門算過一筆賬,戶部撥出去給兵部的銀子,先打一層折耗,二分,到兵部自留二分,發往西安一站是一錢二分,再到蘭州又一錢四分。還沒到軍隊,每兩折耗三錢銀子沒了——層層的軍官再克扣,當兵的能用多少天曉得!給兆軍門送餉的那起子賊,一個個在北京起房蓋宅修花園刨池子——肥丟丟的,油泡過的老鼠似的,那不都是喝兵血?”兆惠聽了點頭,說道:“和珅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