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4 慰良臣乾隆探相府  防倫變天子指婚配(第6/7頁)



  “真的真的……”王廉連推帶讓請和珅坐,“我的和爺……您聽我說。等著您呢,是園子裏王義來說,那邊宮女今年脂粉錢又添十萬,老公兒月例又加二兩裝裹銀子。園子裏添了,咱們這頭是正經大內,大家夥兒預備過年,二十四兩銀子加加炭堆兒不是?說恭喜——”他突然放低了聲兒,手卷喇叭湊進了和珅耳朵。和珅雖受不得他嘴裏那股子味兒,皺眉笑聽他說道:“阿桂大軍機昨兒進來,萬歲爺說‘二十四誠郡王爺說和珅這人能會幹事,外頭裏頭諸事照應得好’,想請旨給你調缺,到光祿寺當副卿。阿桂大軍機說您曾跟過他,他不方便上這個折子,想請紀大軍機出票。後來主子說不用這麽轉彎兒,先派您出外差,或者去閱兵勞軍,或者選副學政主持春闈,再不然看有什麽案子,歷練歷練再題本票擬。和大人,這不是您的官運發動了麽?大阿哥、莊親王、十貝勒夫人,有時運沒時運的,宮裏宮外都叫好兒,您這升官前程,那可真是——渺茫著呢!”

  聽他把“遠大”說成“渺茫”和珅本來專注神思,一個咳嗆連鼻涕眼淚都嗆出來,說道:“有他們的自然也有你們的分兒,你自己單另的一份規例銀子比王八恥少一兩,我叫劉全給添上,只別聲張就是了——皇上呢?這會子還在裏頭批折子麽?”“和爺敢情不知道?皇上去了六爺府了。”王廉笑著道謝了說道,“——就在我這屋裏坐,呆會兒回來肯定打這亮窗前頭過,您就出去請安。多自然呐!”他自己也端一杯茶坐了,吹著浮沫又道:“山東國泰撫台給老趙來一封信,他一個表侄子在武庫司當掌庫吏目,想調個缺,到關稅上頭去。老趙說叫我撞撞您的木鐘,要成呢,就叫他過去見您;不成,我就回了他。”說著便看和珅,和珅笑道:‘武庫武庫又閑又富’,還嫌不足麽?——既是國大人的親戚,叫他到我那見見再說,要不是你,我也懶得理他。”王廉喜得還要道謝時,遠遠聽得一聲吆呼:“聖上回駕啰!”忙起身來挑簾向外照了照,回頭對和珅道:“主子沒帶仗駕——和爺趕緊出去!”

  和珅三步兩步跨出賬房,才發覺雪已經下大了。仍舊是雪粒子,如椒鹽似細粉,先是零星丟落,漸漸的,像絳紅的天穹上有一張巨大的細籮在篩面,隨著飄風疾速斜簽著蕩落。此刻,養心殿大院已鋪嚴了薄薄的一層,殿上黃琉璃瓦上、迎門照壁上、院中銅鶴、銅麒麟、鳳凰上也都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從大銅鼎和赑屃口中裊裊散出的香煙一縷一縷的不肯散去,被風鼓得搖蕩著遊動,天上也開始落雪絨,連同輕盈的雪片盤旋著轉動著,雜在霏霏的細雪中緩緩降落。混混茫茫一片清亮中,反襯得大殿殿門、大玻璃亮窗黯黑深逢,更增這百年老殿一種莫測神秘氛圍。和珅這幾年為敷衍場面很讀過一些書,六經、詩、書、什史之類,不拘甚麽只要有用一撈食之,看著這般景致,也自神往莫名,剛要下階,便聽南邊一個公鴨嗓兒叫住了:“哎——別——別下去!這院裏的雪不許踩!好好的雪平展展白亮亮的,你弄幾個朝靴印子,叫主子瞧了敗興麽?”和珅一偏臉回頭,才見是王八恥說話,乾隆皇帝貂帽雪裘立在軒廊口——原來他不經院子回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來了。和珅也不顧地下潮寒,一提袍角便跪了下去:

  “奴才和珅給主子叩安!”

  “是和珅嘛!”乾隆的目光遊移著仍在看雪,漫不經心問道:“是進來結賬的?——站在這裏作甚麽呀?”說著輕輕擡手示意他起身。

  “奴才在看雪。”和珅小心翼翼起身,神色莊重他說道,“起初奴才想作詩,景色分寸尺碼兒都覺的把捏不住,後來又想,這雪下大了,城裏城外有一等窮人家沒有燒炭,揭不開鍋的,又冷又餓的,再有的房子原本秋雨泡過,土坯墻幹打壘年久失修,大雪再一壓,也就倒了,怎麽辦?想叫關稅上擠點銀子周濟一下,又怕順天府衙門聽見不受用,像是奴才越俎代庖似的……只顧了出神,沒瞧見主子……”

  作詩還有分寸尺碼兒“把捏”,乾隆聽著不禁一笑。聽到後來,不禁認真打量起這個青年官員來。和珅是常進來走動的,乾隆公事累了出院中散步常常見他,偶爾也叫過來詢問一下關稅錢糧上的事,說提拔他,也不過內務府、宗人府幾家近支宗室王親都舉薦誇獎他,以為不過是小意兒巴結,各處人緣功夫做得地道,現在看,此人不但勤學勤勞,還有一份關心民疾的志量,從小局顧大局,又兼慮著衙門與衙門的瓜葛幹連——這就不是平常循吏志量所能局限了,想著,乾隆便款步向殿內走去,邊走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