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2 魚太守道路收凍殍 福公子荒廟救風塵(第4/7頁)
“出來吧,王老五要急煞了!”
“要你坐花轎,當新娘子,你緊著往井裏跳甚麽?真個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
“到底是大家子調教出來的妞兒,還害臊呢!”
“這丫頭是水靈,怨不得老五上火,把那二分茶山子都盤給葛二少贖她出來——”
“大家子的丫頭都出落得這般標致——比葛二奶奶瞧著還俊十倍呢——不知人家小姐長甚麽模樣?”
“那定必是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了!”
“嘴臉!看幾出戲,你就成斯文先生了!”
夾七夾八紛紛議論中,王老五又大聲喝道:“屋裏人聽著,快放人!不然老子要闖進去了!”
“是誰在這裏撒野?”
草簾子一動,一個少年閃身出來,卻也是乞丐裝束,年紀約在十四五間,個頭已是成人高低,腳下蹬一雙汙穢不堪的黑鲇魚老棉頭粗布靴子,一襲油漬麻花的老羊皮袍罩在身上,白花花油膩膩地毛裏兒翻著,看不清裏邊穿的甚麽褲褂,一頂大得可笑的六合一統氈帽壓得眉眼很低,臉上東一塊西一道,不知是鍋煙還是汙泥,雙腿叉開跨腰而立,雪地裏看去顯得滑稽裏透著精神——一刹那間,竇光鼐覺得似曾相識,卻再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這人。馬二侉子也不言語,骨碌碌一雙眼只是仔細打量這個少年,又不時瞟著跟出來的兩個乞丐。
那少年卻全然不留心眾人,擰著眉頭盯著王老五,不緊不慢問道:“這丫頭是你甚麽人?”
“我老婆!”
“老婆?”少年似乎有點意外,瞪大了眼又問,“你今年多大?”
“三十五!”
“她呢?”
“她……”王老五遲疑了一下,“大概……大概……十四五歲吧!”
少年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這一瞬間,馬二侉子腦海裏電光石火一劃而過,已經認了出來,對竇光鼐耳語道:“這是喬扮的叫化子。這個年輕人來頭不小,是傅爵相①的二公子,叫福康安……”竇光鼐心下頓時恍然,怪不得面熟,原來把爺兩個形象給印證在一處了,細思卻又迷惑,又搖了搖頭。聽那少年笑道:“天下哪有這樣的丈夫,連自己老婆的歲數都說不清!你三十五,她十三,你是她老公?你該是她爺爺!”
①爵相:傅恒因戰功封有爵位,又是宰輔,因而尊稱爵相。
“是老公是爺爺與你xx巴的相幹?”王老醜莊稼火上來,脖子筋脹起老高,腳一跺,轉身沖門躍過去就揭那草簾,守在門口的那個中年乞丐跨前一步,只用手扳肩頭一帶,笑道:“私闖民宅劫人,你活夠了。”王老五只著這輕輕一下,身子竟陀螺兒似地旋了幾個圈兒,踉蹌退了幾步。剛剛站定,門口那小乞丐早一個頭錘拱過來,王老五偌大身軀“卟嗵”一聲四腳朝天仰在雪地裏,濺得雪花騰然而起。
“好小子,敢動手!”
眾人見王老五吃虧,發一聲喊,一擁而上便奔那少年。小乞丐拖了少年便向後退,那中年乞丐擋在前頭,笑嘻嘻的也不甚張忙,待前頭幾個人到跟前,突然蹲身,磨杠似的一個掃堂腿,三四個人象突然遭到風襲的谷個子,擠堆兒倒在一處。後邊的人被他這一手唬得一退,隨即喝呼大叫沖過來,卻被中年乞丐劈胸捉了一個直搡出去,又砸倒一個。莊丁雖多,無奈那中年乞丐端的不是凡手,人影恍惚穿插其間,打倒一個又奔另一個。那少年也是手腳靈便,但近前的,又搡又帶掌擊肘砸,挨著的不是馬爬便是喝醉了酒似的踉蹌趔趄。那個小毛頭乞丐更是撒溜,跳蚤似的在人群中鉆來蹦去,朝這個踢一腳,朝那個打個背錘,時不時還扇人一個耳光。一時間打得雪塵飛揚,叫罵聲呼喝聲倒地聲耳光聲響成一片。竇光鼐和馬二侉子略看片刻便已了然,王老五一幹人雖人多勢眾,卻壓根不是這三個人的對手。一團混戰中東廂第二間也出來幾個大漢,一個個都是壯豪威武,但卻不是乞丐,象是長隨模樣,都叉手而立,笑吟吟看著這一群,倒象是在看街上跑江湖的走把式。
一時間莊丁已被撂翻了五六個,可煞作怪的似乎都被中年乞丐扭了腳筋,一個個雙手抱膝護裸疼得在地下打滾。王老五臉色紫脹,累得呼呼牛喘,兀自和中年乞丐拼命支吾,口中大叫:“一齊上——圍住這小子,照死裏打!”
“都住手,聽我說話!”那少年站在井台石板前,一邊格打撲上來的人,猶自好整以暇,大聲喊道。站在檐下的幾個長隨見眾人不聽招呼,依舊纏打不休,“唿”地一齊都上了手。只轉眼間,莊丁們都被打倒在地,抱腳捂肚子爹媽老天爺混叫一氣。兩個長隨架定了王老五,拖到少年跟前,朝膝蓋窩裏踹一腳,已是跪了下去。一個長隨見他掙紮,劈臉一掌摑去,罵道:“野泥腳杆子,老實點,聽著這位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