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0 破巨案劉墉潛金陵 怒口孽天霸鬧書場

  黃天霸燕入雲二人,自傅恒接見後第五天便離了北京。十三太保在京的只有十一人,先走了三天,他和燕入雲也都喬裝了茶商,卻不同路而行。燕入雲由通州走水路南下,黃天霸卻從潞河驛離京走的旱路。言明盂蘭節在石頭城西鬼臉崖下聚齊。他掐著日子計程而行,一路與父輩江湖上的舊友來往酬酢,不動聲色地打探白蓮教在直隸河南安徽江南傳道布教的情形,有的地方蜻蜒點水一沾即離,有的地方一留連便是幾天甚至十幾天。待入江南省境內,便不再滯留,雇了快騾晝夜躦行來赴集約,過江待到鬼臉崖時,天色已經向晚。

  鬼臉崖是石頭城極有名的去處,西北一帶揚子江半環圍繞,貼城一帶小巷幽靜深邃,都隱在茂竹叢中,小巷西望一片白沙灘外,便是浩渺無際的揚子江,從南向東踅轉,秀麗的莫愁湖便宛然在目。黃天霸每來南京,總要到此一遊,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了,可此刻他卻幾乎認不出來了。他散步過來,晚照夕霞中只見城外一片荒漠淒涼,所有的竹子像被人捋過似的,一片葉子也沒有,東倒西歪亂蓬蓬叢生在瓦礫中,那條小巷已變成一片斷垣殘壁,滿街都是破磚碎瓦斷梁折擦。別說人影,連一聲雞鳴犬吠也沒有,只是長江的嘯聲仍舊那樣無休無歇,連驚濤拍岸的聲音都聽得清楚。黃天霸有點像作夢,又有點像疑心前頭有陷阱的狐狸,四顧張望著往鬼臉崖下走,忽然身後有人喊道:“師傅,您來了——我們在這足等了您一天呢!”

  黃天霸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猛一轉身,才看見是自己的大弟子,十三太保之首賈富春和七太保黃富光,看樣子是去殘壁裏剛剛解手出來。因見二人還要行禮,黃天霸笑道:“咱爺們,自己人,又是在這地方,免了吧——這地方是怎麽了,像過了水,連竹葉子都沖掉了?是火燒了,又沒有燒殘了的灰燼,我走遍天下,沒見過這種奇怪情景兒。”

  “先過了一陣蝗蟲,樹葉竹葉吃光了。”賈富春笑道,“五月初十又一場龍卷風,掃平了這裏,江水又湧上來洗了這個巷子。我們來時已經是這模樣了,原來梁老六在這定的丁家客棧。我們會齊的,現在改了褲子襠的老茂店。怕您來了等不見,我們哥幾個輪流在這守著等候呢!”

  黃天霸這才留心,不少大樹都像擰斷了的蔥一般歪倒在墻根路旁,有的競被齊根拔起,撂在一邊,也都是光禿秀的有枝無葉,連‘鬼臉’石旁的叢灌木“胡子”也被剃得光溜溜的。不禁駭然道:“我也見過幾次台風的,那是在福州、雷州,也是拔樹倒屋,天昏地暗,石走砂飛——卻沒有像這樣兒嚇人,掃平了這條街!城裏邊房屋稠密,大約好些兒?這也太慘了,要死不少人的吧?”

  “說來也真是蹊蹺,這風竟沒進南京城。”七太保黃富光是黃天霸的幹兒子,其實年紀比黃天霸還大一歲,見幹爹挪步,忙在前面帶路,口中回話喋喋不休:“這裏老百姓說,當時天陰得像扣了一口鍋。龍卷風打西北長江過來,夾著大雨冰雹,像個黑煙柱子,旋著江水撲到石頭城這地塊,又分成兩股,沿城根掃了一圈,在燕子磯那裏又合成一股,往東南又旋了幾十裏才消了下去……幹爹記得西門外那座魁星閣不?眼看著卷進風裏,連樓基拔起在半天雲裏,一霎兒就不見了。清虛觀一口三千多斤的大鐘被卷起來,就在黑風煙霧裏折筋鬥打滾兒落不下來,直砸到元武湖北岸的上清觀大院裏。更有奇的,上清觀進香的一個姓韓的妮子,叫風卷上天,直飄出九十裏外的銅井村,又安安穩穩落了下來……”

  黃天霸與他們廝跟著走,心裏想著如何與劉墉會面,又怎樣去見劉統勛,一邊笑著聽,說道:“這就是胡說八道,魁星閣都粉碎了,還說人,就有,還不摔成一團稀泥爛肉了?”“這是真的。”賈富春悶聲說道:“這姓韓的女子許了城東李秀才的兒子,一股風吹到銅井村,村裏人當神仙吹打著送回娘家。李秀才說死也不信這事,說必定是奸情私奔,女的委屈得尋死覓活,官司打到江寧縣。明日袁子才大令要親審這案,告示都貼出來了!”黃天霸一怔,隨即笑道:“袁子才是知府銜的縣令吧?江南第一才子,自然愛管這些風流閑事。要我是李秀才,也不敢要這姓韓的媳婦——那是妖怪嘛!”

  “這場風真真切切,這件事沸沸揚揚。”賈富春道:“風過之後,蝗蟲也就沒有了。砸死了不到一百人,城裏就起了謠言,說這是劫數,‘五月江南遍地蝗,掃盡蒿草掃田莊,萬姓仰天哭聲慟,驚動慈悲九宮娘,乘風駕雲上九霄,拜奏王母並玉皇,此城善男信女多,懇請雷火赦昆崗。遂以風劫換蝗劫,舍去道觀舊廟堂。積善積惡皆有報,難逃天數真茫茫……’還有許多童謠,大抵也是白蓮教裏的切口俚詞——所以袁枚親審這案子,也有個以正壓邪的意思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