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0 破巨案劉墉潛金陵 怒口孽天霸鬧書場(第4/6頁)



  那胖子用毛巾揩著手,擦著油光光的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少坐一時就過去——水不要太熱。”老板答應著就要進紗門,那瘦子卻叫住了,說道:“告訴那個算命的毛先兒,叫他我屋裏候著,就說我金龜子的話:老洪,還有這玉蘭玉清兩位姑娘,想求問事情兒。”玉蘭拍手笑道:“還是我們金爺可人意兒,來時間和玉清嘀咕,想請這位毛先兒蔔一卦呢!他的卦金太貴,你們正好請客!”

  黃天霸隔門聽著,已知這一胖一瘦兩個家夥想和雅間裏的人無事生非。他老經江湖的人了,心裏生氣,卻不動怒,接過老板遞來的毛巾放在桌上,說道:“我原也想請毛先兒起課的。既然有人搶在前頭,先盡著他們——走,洗澡去。”因和眾人推門出來,卻見挨著金龜子那張桌南一席,還坐著兩個人用手撮怪味豆吃酒說笑,竟是六太保梁富雲和五太保高富英。黃夭霸也不理他們,放肆地在門前伸個懶腰踅身便踱向屏風。聽身後那個叫玉清的女子浪聲浪氣說道:“方才洪三哥說,不信黃天霸的鏢打得那麽神乎。我們堂子裏也有會打縹的呢!叫玉蘭妹妹給你亮手絕活兒,你就信了!”黃天霸正走到屏風拐彎處,聽見這話,便站住了瞧。

  “打瓜子鏢兒?”那個叫玉蘭的年可二十歲上下,官粉胭脂抹得上妝了的小旦似的,撇著猩紅口兒,用手絹子隔座虛打一下玉清,說道:“玉清姐姐教我的,這會子倒先扯我出幌子,金哥三哥別饒她!”

  “好好好!”胖子洪三哥笑得眼睛擠成一條縫,仰著身子道:“婊子打鏢,咱情願挨了!——怎麽個弄法兒,說個章程!”言猶未終,口中已多了個物件,取出來看,卻是一枚嗑凈了的瓜子仁兒,剛張口要問,見對面玉蘭唇口輕啟,分明一聲細碎的爪籽殼破裂,一粒瓜籽仁已又飛進自己口中。膘一眼身邊玉清,也在如法炮制一左手向右手遞瓜籽,右手瓜籽像著了魔似的從手中直彈飛人口中,全憑舌頭、牙齒和練就了的吞吐氣息,將瓜籽皮和籽激射出去,籽皮兒飄落在一邊,籽兒卻不偏不倚都打在對方口中。十幾個沒有走的閑客,連正收拾桌上壺杯碗盞的夥計也都看住了,齊發一聲喝彩“好!”

  黃天霸也看呆住了,兩個男的仰坐張口不動,兩個女的皓腕翠袖翻飛,瓜籽兒弧線飛人口中,籽皮兒飄飄落在一邊,瓜籽兒如連珠鏢般一枚接一枚層出不窮射出,身法好看,準頭也是極佳……他留神看著,尋思自己口中噴氣打鏢,若也能似這兩個女人這樣快捷,那該多好!一時便聽洪三狂笑,說道:“好,好!真的服你們了!你們的‘鏢’打得比黃天霸好——認了!”

  “這叫婊子鏢打黃天霸!”叫金龜子的瘦子也笑道:“真是絕活兒——明日到春香樓擺花酒,我哥兩個給你們捧場。”洪三笑得捧著肚子道:“……這叫黃天霸不如婊子鏢……呆會兒你們問問毛先兒,將來能不能也當個女車騎校尉將軍什麽的官兒。哈哈哈……”那個叫玉清的妓女用手絹兒包指頭頂了一下洪三腦門兒,笑道:“我們才不問那些個呢——我們問的是,怎麽著從良,尋個潘安般的貌,子建般的才,鄧通般的有錢漢子,將來立貞節牌坊,叫袁子才給我們寫一篇誄文,名傳千古!”

  所有的看客齊發一陣轟然大笑。黃天霸心中陡起疑雲:莫非這幾個坐地虎痞子嗅到什麽味兒,是沖自己來的?因轉臉對朱富敏道:“這幾個家夥損辱我太甚,叫老七他們不拘誰,教訓教訓他們!”朱富敏笑道:“喏,您瞧,富英已經湊上去了,咱們走,後頭歇著看好戲。”說罷便引著黃天霸往後店走去。

  出了屏風後門,黃天霸才看清爽,連東院客舍也是三進:向東踅過一道暗陬陬的窄巷,向北又走三十幾步,又向東一個小門,裏邊竟是個獨院,三間正房略高大一點,沒有西廂,東廂房只北邊三間亮著燈,南邊幾間都是黑洞洞的。十分破舊的院落卻極安靜,只西北上不知哪一家做法事超度亡靈,鼓鈸鋥鋥,傳來尼姑們細細的誦經聲:

  ……畢竟成佛。爾時十方一切諸來,不可說不可說。諸佛如來,及大菩薩,天龍八部,聞釋迦牟尼佛,稱揚贊嘆地藏菩薩,大威神力不可思議,嘆未曾有。時惻利天雨,無量香華,天衣珠瓔,供應釋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薩已,一切眾會,俱復瞻禮……

  賈富春見他凝神回顧,笑道:“這是褲子襠北寧家給老太太誦《地藏經》超度亡靈——這個院子是老茂客棧創業時候修的,原來堆的雜物。咱們夥計包了,一是便宜,二是圖個清靜。”黃天霸笑道:“我不是嫌棄地方兒賴,嚴謹些,我們的‘貨’就平安……一進門我覺得這地方挺熟的,現在想起來了,這地方原來叫日升店——是富威的盤子。我就在這店裏收夥他當幹兒子的。你們六兄弟當時在北京跟著老爺子,不知道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