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4 小路子邂逅邀皇恩 智勒敏奏對乾清門(第3/6頁)



  屋裏幾個人好似同時聽到旱天一聲震天雷一樣,一個個面色如土、目瞪口呆。阿桂頭一個靈醍過來,“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磕了不計其數的頭,口中道:“奴才真是瞎眼狗,就這麽拴驢撅子似地矗著頭和主子說話!……這屋裏太暗了,說啥也不想到主子會在這屋裏……”薹敏和小路子只是搗蒜價叩頭,喃喃謝罪不止。

  “起來侍候著吧。”乾隆皇帝一笑,徑至大炕上盤膝坐下,說道:“別著朕在大內起居,不少太監還不認識朕哩,你們有什麽錯兒?”他似乎興致不壞,手裏把玩著齋戒牌,目光炯炯望著外頭的雨地,一時沒有說話。他不說話,幾個小臣自然也不敢說話,都垂頭鵠立,聽著窗外沙沙不斷的雨聲。許久,乾隆才道:“朕剛從鐘粹官過來,其實朕本性裏很愛雨雪天氣的——批完奏折見過人,常是累得頭昏腦脹的,涼雨星星灑落一身,朕一身疲倦也都沒了。可這雨太多,就成了淫雨,害稼禾,傷農時,窮人不勝其寒,朕也不能不割愛,祈禳求晴了。”阿桂是個心思極為機敏的人,邊聽邊揣摩,覺得乾隆話中別有深意,卻又一時理不出頭緒。笑道:“奴才是個由文職改武職的。當知府那陣子也喜愛雨雪。當了參將就不行了。去年秋天,慶復大學士在下瞻對和叛藏遭遇被圍,張大將軍命我率七百軍士星夜馳援,主子聖明,那是個鬼不生蛋的怪地方兒,一會兒雨、一會兒雪,二百四十裏一夜奔襲,天明趕到下瞻對。慶大學士也突圍了。我的七百兵都滾得泥豬似的,並不敢罵張大將軍,跺著腳咒‘這遭了瘟的老天兒’。打那下來,風花雪月的詩興我竟一概沒了。”乾隆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養移體居易氣,也是自然之理。如今天下承平日子久了,會詩會文的文人,要多少有多少。至於真有經濟實學的文臣,能野戰會攻堅的武將,就百裏不挑一了。要文武全才,那更是鳳毛麟角了!”

  阿桂笑道:“人才在發見,在作養,存於人主一念之間。大將軍張廣泗,是武將裏出色的,傅恒是文武雙全,慶復是文臣,在上下兩瞻對指揮打通川藏要路,也算能文能武。前兒見邸報,高恒在山東率兵剿匪,殺劉三禿子以下一千余人,這不又一個傅恒麽?主子聖明,臣下爭氣,人才也就歷練出來了。”乾隆笑著搖頭,說道:“哪有那麽容易?都是虛假糊弄人哄朕的,以為朕不知道?張廣泗是先帝手裏使出來的武將、三朝元老了,有點本領是真的。下余的只有傅恒可信。山東的劉三禿子是在逃亡路上得傷寒病死的,被手下人割了頭去高恒那裏請功的。其余如‘一枝花’、燕入雲、賈祖範一幹要犯,都逃得精光。高恒的功勞,在於他親臨前敵,查到了‘一枝花’的下落和逃竄的去向,就這一條,朝廷也不埋沒他的功勞。”說罷轉臉問勒敏,“你在湖廣道上任了多少日子?你怎麽也會認不出朕來?”

  “回皇上話!”

  勒敏正聽得發怔,沒想到會突然問自己話,身子一顫呵下腰來,正容說道:“奴才是今年七月從南京海關道洋政司上奉旨遷任湖廣道的,才到任三個月,手裏有幾件積案沒有辦下來,又命轉任四川糧台。這次進京是聽訓赴任的。奴才有幸覲見過主子兩次,頭一次是殿試臚傳,第二次是隨外省官員一道兒在乾清官謁見的。主子垂訓,天語諄諄,奴才一個字也不敢忘卻,但隨班朝見,不敢偷窺聖顏,所以不敢貿然瀆認。乞主子恕罪!”

  “這有什麽罪?”乾隆微笑了一下,挪身下炕,張望著外面灰暗陰沉的宮闕,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曉得為甚麽調離湖廣?”

  “奴才不知。”

  乾隆點點頭,他的語氣變得有點沉重:“九月間禮部開列應平反追謚的先朝臣子。你的父親叫勒英善是吧?——是雍正六年追比虧空抄家革職的——朕當時就問尤明堂,有個新放湖廣道的也姓勒,和勒英善是不是一家子?這才知道你和勒英善是父子。你父親在那裏當巡撫多年,又在那裏壞事抄家。所以你不宜在湖廣作官。”乾隆提到勒英善名字,勒敏早已伏地叩頭,又道:“主上聖明燭照,勒敏是旗人,也受國恩,總角以來束發受教,讀書明理,不敢有一絲妄為。焉敢以父輩恨怨存之於心?奴才是當今主上親選簡拔出來的,脫離泥塗儕身青紫,唯有小心剔勵、勤於職守以補過於先父,報恩於皇上,不敢稍有一己私意,也從沒有思量過這些事。求主子明察!”乾隆滿意地抿一下嘴唇,說道:“起來吧!並沒有人說你什麽不好,倒是有人說你忒過細致小心、同僚間酬酢往來,不傷國政不害官體不誤民事,有什麽不好?你也不敢!調你出來是規矩,這要立成制度。你不是進京引見的麽?這就是了,這也是你的福分,尋常引見朕也顧不來特意告誡你一個人。到四川,好好聽張廣泗節制。你和阿桂是國家舊人,朝廷自然格外照看的。今兒巧了,連你也是要去四川的——”他轉臉又問小路子:“你叫什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