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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機大臣和總理衙門會議提出“避戰”的結論,光緒帝大為不滿。他的近侍泄露說,年輕的皇帝要處分北洋。

然而,在這嚴峻時局下,除了李鴻章,還有誰能處理問題呢?皇帝雖然是個主戰論者,但如果沒有李鴻章,恐怕連一個士兵也指揮不動。

處罰李鴻章之類的話不過是說說而已。光緒帝自以為斷了奶,其實,沒有西太後的諒解,他能處分得了李鴻章嗎?

禮部侍郎志銳上書彈劾李鴻章和總理衙門諸大臣,是在陰歷六月十五日(陽歷7月17日),也就是得出避戰結論的會議的次日。在東京,這時正召開大本營禦前會議。

志銳言辭嚴厲,頗有可取之處。他責備李鴻章等人過分依賴外國的介入,說:

事起之初,則賴俄使;俄使未成,復望英使。英使不能,又將易誰?

志銳不愧為諫臣,雖然上書彈劾,卻並未提出處分李鴻章的不現實的主張。他主張,命令李鴻章調兵遣將,盡速進發,趕上時機。

本不願打仗的李鴻章也感到“事已至此”,只有下定決心,制訂動員計劃,向英國訂購快速船只了。然而,北京的政敵又依據避戰方針,束縛他的行動。

關於此事,陸奧宗光在《蹇蹇錄》中做了如下評論:

李鴻章是惹起此次朝鮮問題及日清糾紛的罪魁禍首、主謀者。一切應歸罪於他一身,自不待言。然而,在此時局發展中,特別在國運生死迫近眼前之際,北京政府徒逞黨派之爭,加以如同兒戲之譴責,不僅使他無法充分執行其策略,而且,免不了要承擔所有責任。這當然是李鴻章的不幸,同時也是清政府自戕其國。

這段評語頗中肯。

7月18日,李鴻章電請總理衙門批準袁世凱歸國,由唐紹儀繼任。

當天,袁世凱接到“著即歸國”的電報。當夜,他與唐紹儀二人靜靜地交杯換盞。

“只剩下我和你兩人了!”袁世凱把酒杯端到唇邊,似乎不是對唐紹儀而是對杯中的紹興酒竊竊私語。

“是啊……”唐紹儀也不看對方一眼,仰視天棚答道。

公署的雜役如今全都跑光了。

“人都勢利眼!”

“是些普通人嘛。”

“時過境遷,就像陌生人一樣。”

“不論朝鮮還是中國,都一樣。”

“興旺時門庭若市。”

“現在是門可羅雀了。”

“我們完全被包圍了!”

“是嗎?”

“簡直被包圍了好幾層,只是你不知道!”袁世凱說道。

袁世凱認為,這個清政府代表的辦事處已經被日本的偵探和嘍啰們嚴密地包圍了。唐紹儀卻不大相信,朝窗外張望了一會兒,不見什麽人影。不過,漢城已開進許多日軍,隨處可見。偶爾有一隊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來,似乎是執行公事,路過這裏。

“你太多疑了。”唐紹儀說道,他差一點兒說出“神經質”這個詞,但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

“不,是你過於樂觀了……不光是日本人,東學黨那夥人也在窺視著我……明天,我怎麽從這兒逃脫呢?”

袁世凱的敵人不只是日本人,他也曾幫助鎮壓過東學黨,是東學黨的仇人。

“總端著那杯酒幹什麽?喝下去呀!”唐紹儀笑著說道。

袁世凱端著酒杯,湊到唇邊,好半天也沒喝一口,被唐紹儀提醒,他苦笑著一口喝幹,露出苦澀的表情。

袁世凱發給李鴻章的最後一次電報,開頭說:

凱等在漢,日圍月余,視華仇甚。賴有二三員勉可辦公,今均逃。

據《容庵弟子記》記載,日軍架起巨炮,炮口指向袁世凱的行署。這部著作是袁世凱的門生寫的,把他寫得十分優秀、十分辛勞,恐怕是不可信的。其中還說由於李鴻章和葉志超不聽袁世凱的計策,所以失敗了。總之,這一時期,袁世凱多少有點兒神經質了。

“必須換裝逃走……換什麽裝束呢?”袁世凱獨自喃喃地說道。

“裝扮個老頭!”唐紹儀從旁提議,“這個國家最尊重老年人。要彎下腰來,把腰彎下,光彎腰就行了。”

袁世凱是少白頭,所以唐紹儀有意這麽說。

袁世凱感到生命有危險,試圖逃脫,竟把唐紹儀甩在一旁不管。唐紹儀想問問他:你把我這條命怎麽處置呢?不過,他比袁世凱樂觀得多,因為漢城有外交團。

比起袁世凱來,哥倫比亞大學出身的唐紹儀同各國外交官交往密切,一旦有事,他們肯定會伸手救助的。

唐紹儀同大鳥圭介交談過數次,覺得大鳥對國際公法的理解很透徹。

“老頭?……對,老頭……是了,有根拐杖,拄著拐杖走……”袁世凱自言自語的毛病近來更明顯了。

7月19日,袁世凱拄著拐杖,裝成老頭,逃出漢城,奔向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