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共和國與新君主國(一)(第2/18頁)

作為政治家的愷撒

這些秉賦必然會締造出政治家。因之,愷撒從早年開始從最真實的意義上而言就是政治家,懷抱著人所能懷抱的最高目標——使自己那深深腐敗了的國家,以及跟他自己的國家相關的那更為腐敗的希臘民族,在政治上、軍事上與道德上新生。三十年戰爭的艱苦經驗使他對於手段的看法有所改變,但在目的上,卻不論處於無望時候,或權力無限之際,都未曾稍變,作為煽動家、陰謀家時如此,走在黑暗小徑時如此,在聯合執政時以及專制君主時,仍然如此。

愷撒所推動的長期計劃,即使在極為不同的時間零碎實施的,都是他那偉大建築的一部分。因此,他沒有什麽單項的成就,因為他的成就沒有單項的。作為一個作者,他文體的單純優美是無法模仿的;作為一個將軍,他不把習規與傳統放在眼裏,他總是以他特殊的鑒別力鑒別出得以征服敵人的方法,而此方法因以是正確的;他能夠以先知的確定性找到達到每件事情之目的的正確方法;在戰敗之後,他仍像奧蘭治的威廉屹立不搖,而不變的以勝利結束戰役;他以無匹的完美迅速調動大軍——正是這個因素使軍事天才有別於普通能力——而他的勝利不是來自軍力的龐大,而是來自行動的神速,不是來自長久的準備,而是來自快速與大膽的行動,即使在配備不足的情況下亦然。

但就愷撒而言,所有這些都僅屬次要。無疑他是個大演說家,大作家,大將軍,但他之所以如此,只因為他是絕頂的政治家。他的軍人身份完全是附屬的,而他跟亞歷山大、漢尼拔和拿破侖的主要不同之一,便在於他不是以軍人為他事業的開始,而是以政治家。起初他本想像伯裏克利和蓋烏斯·格拉古一樣,不用武力而達目的,而十八年的時間,他身為人民派的領袖,都限制自己只用政治計劃與謀略。可是在四十歲的時候,他很不情願地承認,軍事的支持是必須的,於是他成為軍隊的首領。

因此,日後他主要仍是政治家而非軍人,無寧是自然之事;這一點,克倫威爾有些與之相近,後者由反對派領袖變為軍事首領與民主王;一般說來,這個清教徒雖然跟那放蕩的羅馬人極少相似之處,但在其發展過程、其目標、其成就上來說,卻是近代政治家中與愷撒最為接近的。即使在愷撒的戰爭中,這種即興式的將軍作風也是明顯的。正如拿破侖的埃及與英格蘭戰爭展示著炮兵中尉的氣質,愷撒的戰爭則展示著煽動家的特點。有好幾次——最顯然的是伊庇魯斯的登陸——愷撒都疏於軍事的考慮,而一個徹底的將軍本是不應有這種疏忽的。因此,他的幾次行動從軍事觀點言當受責備;但將軍所失者,卻由政治家獲得。

政治家的任務正像愷撒的天才一樣廣泛。他從事種種事務,但沒有一樣不跟他那偉大的目標合為一體的;這個目標他始終堅守如一,而從未對這偉大行動的任何一面有所偏廢。他是一個戰術大師,但他卻竭盡一切力量以阻止內戰,當他無法阻止時,則盡量避免灑血。雖然他是軍事君主國的創建者,卻有效地阻止了元帥的繼承體制或軍事政府。若說他對國家的服務業有任何偏好,那是科學與和平的藝術,而非有助於戰爭者。

作為政治家,他行動最特殊的一點是他完美的和諧。事實上,政治家——這人類行為中最困難的一種——的一切條件都結合於愷撒一身。在他來說,除了生活於現在,並合於理性法則以外,在政治上沒有有價值之物——正如在文法上他不顧及歷史的與考據的研究,除了活生生的用語及對稱律之外,他不把任何其他要求放在眼中。他是天生的統治者,他統治人心,像風驅使雲彩一樣,他可以驅使種種不同的人為他服務——一般的公民,粗率的下級軍官,溫柔的羅馬主婦,埃及與毛裏塔尼亞的優美公主,意興風發的騎兵軍官與錙銖必較的銀行家。

他的組織才能十分驚人。沒有一個政治家,一個將軍,像他這樣把如此紛紜如此本不相容的分子聚合在一起,成為盟邦,成為軍隊,並這般牢固地結合在一起。沒有一個攝政者像他這樣,對他的追隨者做如此明確的判斷,並各自給予適得其所的職位。

他是一個君主,但從沒有裝作國王。即便當他身為羅馬絕對主人的時期,他舉止也只不過如黨派領袖,圓通平易,和藹近人,除了在同儕中居於首位外,似乎沒有其他願望。許多人都曾把軍事指揮官的調調帶到政治上,愷撒卻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不論他同元老院的關系變得何等不如意,他從沒有蠻橫逞兇過。愷撒是君主,卻從未被暴君的眩暈攫住。在世界的偉人中,他或許是唯一在大事小事上從不以沖動與任性行事的;他總是依照他身為統治者的義務而行,回顧一生事跡,他固然可因一些錯誤的判斷而悲傷,卻從未因沖動而失足。愷撒,一生從未做過那近乎精神錯亂下所行的過度之事,如亞歷山大殺克雷托斯、焚毀波斯波利斯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