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的尺度(第2/3頁)

我們與文學和藝術發生了親密關系的人,不僅僅是些只知一味從人類的文化口袋裏貪婪地抓取了東西往自己的文化口袋裏放的人。我們這種人的特征,或曰社會義務感,決定了我們還要使自己的文化口袋變成為文學和藝術的再生爐。也就是說,我們取之於哪一個口袋,我們就要還之於哪一個口袋。抓取了創作成果之營養的,要還之以創作的成果。抓取了評的或論的成果之營養的,要還之以同樣的成果。誰不許我們還都不行。這是我們這類人實現自我價值的唯一方式。我們這類人的一切欣慰,全都體現在所還的質量方面。社會以質作為我們的第一考評標準,其次是量。而在我們這種人,大多數情況乃是——沒有一定的量的實踐,真是不太會自然而然提交的。一生一部書一幅畫一次演出留芳千古的例子,並不是文學史和藝術史上的普遍現象,而是個別的例子……

同學們:老師,你扯得太遠了,請直接說出評的尺度和論的尺度!既然您剛才已經言之鑿鑿地說過有!

梁曉聲:親愛的同學們,耐心點兒,再耐心點。現在,讓我告訴你們那尺度都是什麽:

第一,和平主義。

第二,審美價值。

第三,愛的情懷。

第四,批判之精神,亦曰文化的道義擔當之勇氣。

第五,以虔誠之心確信,以上尺度是尺度,以上原則是原則;並以文學的和藝術的眼光,看以上諸條,是否在文學的和藝術的作品中,得到了文學性的和藝術性的或傳統的或創新的或深刻的或激情飽滿的發揮。總而言之,將要創作什麽?為什麽創作?怎樣與創作結合起來進行評和論?

同學們:老師啊老師,您說的那算是些什麽尺度啊!太老生常談了!半點兒新觀念也沒有哇!聽起來根本不像在談文學和藝術,倒像是在進行道德的說教!

梁曉聲:諸位,少安毋躁。我只不過才說了我的話的一半。我希望你們日後在進行文學的文藝的評或論的時候,頭腦裏能首先想到兩個主義,一個方法。它們都是你們常掛在嘴邊上動輒誇誇其談的,但是我認為你們中其實少有人真的懂得了那是兩個什麽樣的主義,一個什麽樣的方法。

第一個主義叫作解構主義。這個主義說白了就是“拆散”一番的主義。也不是主張對一切都“拆散”了之,而是主張在“拆散”之後重新來發現價值。我們都知道的,世上有些事物,有些現象,初看起來,具有某種價值似的,一旦“拆散”,於是了無可求。證明看起來形成印象的那一種價值,原本就是一種虛炫的價值。而還有些事物或現象,是不怕“拆散”的,也是經得住“拆散”的。即使被“拆散”了,仍具有人難以輕棄的價值。比如一個嶄新的芭比娃娃或一艘老式戰艦。芭比娃娃是經不起一拆的。拆了就只不過一地纖維棉和一地布片。不是芭比娃娃沒有它自己的價值,而是強調它的價值一定在它是一個芭比娃娃時才具有。但一艘戰艦,即使被拆了,鋼鐵還有不可忽略的價值。以戰艦對比芭比娃娃,太欠公平了。那麽就說是一只老式的羅馬表“解構”了,也許會發現小部件與小部件之間所鑲的鉆石。而芯內的鉆石,只有在“解構”之後才會被人眼看到。一把從前的玻璃刀也是那樣。刀頭上的鉆石的價值是不應被輕易否定的。故我希望你們明白——這世上確乎存在著連解構主義也對之肅然的事物或現象。凡是解構主義解構來解構去,甚或輕易根本不敢對之實行解構的特別穩定的價值,它若體現在文學或文藝之中了,評和論都要首先予以肯定。連這個態度都喪失了的評和論,就連客觀公正也首先喪失了。所以我再說一遍,凡解構主義最終無法解構得了無可取代的價值取向,皆可作評和論的尺度。我剛才舉到的只不過是我所重視的,自然非是全部。

第二個主義是存在主義。一談到存在主義,有人就聯想到了那樣一句話——“凡存在的,即合理的。”在這一句話中,“合理”是什麽意思呢?非是指合乎人性情理,也非是指倫理學方面的道理,而是指邏輯學上的因果之理。即其因在焉,其果必存。某些評或論,不究其因,只鞭其果,不是有思想有見識的評和論。所以我希望同學們,發表否定之聲的時候,當先自問——那原因我看到了沒有?倘看到了,又不敢說,那就幹脆緘口,什麽都別說了。當老師的人,每顧左右而言其他,圓滑也。圓滑非是評和論的學問或經驗,是大忌也,莫學為好。存在主義是評論具有社會批判性的文學和文藝的不可或缺的一種尺度。

現在我們該談談那一種方法了。非它,比較之法而已。所謂“比較文學”,即應用比較之法認識文學品質的一種方法。不比較,難鑒別。這是常識。老百姓買東西,還往往貨比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