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元嘉之治 十二 失去長安的帝業

劉裕大軍消滅後秦,盡殺姚羌,關中震動,各個鄰國原本都持觀望態勢,現在生怕下一個倒黴蛋就是自己。剛剛領教過卻月陣厲害的拓跋北魏暫時是不敢對劉裕有想法了。西秦的乞伏熾磐一直與後秦為敵,騷擾後秦的西部邊境,這時候拼命向劉裕示好,主動幫助晉軍掃除邊境上的零星叛軍。西北面沮渠蒙遜的北涼原本與後秦是盟國,這時就著了慌。沮渠蒙遜手下有個叫劉祥的官員覲見他,恰好那天心情不錯,被沮渠蒙遜察覺。沮渠蒙遜怒道:“你聽說劉裕入關了是吧,臉色這麽好!”說著就把他給斬了——焦躁之心可見一斑。

如此好的形勢,繼續創建新的功業並非不可能。然而,在整個晉國說一不二的劉裕,卻決定撤軍回建康了,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宋書》和《南史》的說法,是因為劉穆之病故,劉裕擔心後方出亂子,不得不親自回去;而按照《通鑒》的說法,除了劉穆之病故這一突變因素外,諸將士久戰思歸,不願在長安駐留才是根本的原因。在我看來,這兩點都不怎麽靠得住。

先說後方的問題,劉裕已經花了十幾年的工夫,肅清了所有的反叛和異己勢力,並且在各處安插自己的絕對親信。比如建康除留守的世子劉義符外,輔佐的徐羨之、王弘,都是劉裕一手提拔起來的,其他的像徐州的劉義隆,荊州的劉道憐,不是兒子就是兄弟,而且身邊都有自己的部下輔佐,十分穩固。徐羨之凡事都向長安請示雖令劉裕不滿,但他完全可以從身邊抽調一名得力的助手到建康替換,沒有必要急著趕回去。“牽一發則動全身”,這道理劉裕不該不懂,也不會不懂。

其次,東晉將士雖說出來有一年了,卻也不算太長,何況打下長安,大多數士兵都發了財,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機。長安是帝王之都,沃野千裏,又易守難攻,建康在當時雖已相當繁榮,但畢竟是“蠻夷之地”,充其量陪都而已,沒有道理舍本而求末。

可見史家的附會有時也十分牽強,經不起推敲。劉裕回建康的真正原因,可能在於:一、出身寒門的劉裕十幾年來南征北戰、東討西伐,已經覺得自己賺夠本了。就像一個暴發戶,他所在乎的是自己本身的利益,其他的什麽不朽功業啊、歷史地位啊,顯然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而他的最大利益,便是做正統的皇帝,一切有利於他稱帝的行動,他都會去做的;二、劉裕雖有意經營關中,但未必對北方的情況有透徹的了解,當時的關中已是五胡雜居之地,漢人的比例並不大,劉裕撤軍時確有父老前往哭訴苦留,但那應該只是少數。祖陵尚在,人已非故,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民族意識下,想要處置好這麽一個長安,對於出生江南的劉裕而言未免太難。現實與想象的巨大差距使劉裕放棄了僅存的一點理想。(理想抱負遠大,卻常常不得不屈從於現實,古往今來這本就是無數讀書人最大的無奈之處,不知道是該說理想太虛無,還是現實太殘酷)

崔浩和赫連勃勃,都準確地認識到了這兩點。前者勸拓跋嗣按兵以觀其變,後者則一面受降東晉還來不及到達的後秦嶺北諸鎮,一面厲兵秣馬,一俟劉裕東歸,便揮師南下。

劉裕在長安呆了三個月,就開路走人。他封自己的次子、年僅十二歲的劉義真為雍、秦二州刺史,留守長安;王鎮惡在伐秦大戰中功勞最大,封為安西司馬、馮翊太守,與劉裕的參軍王修共同在長安輔佐劉義真。另外劉裕還留下了沈田子、毛德祖、傅弘之等人,處理軍務要事。

劉裕的這一安排是後人非議最多的地方,北伐軍中牛人無數,每個人帶兵打仗都是頂級,卻基本上不懂合作精神,相互之間誰也不服誰。這種行為,就像諸葛亮生前留下楊儀、魏延兩個以至內訌一樣,早晚會出問題。劉裕還沒走呢,沈田子、傅弘之等人就在劉裕那裏打小報告,先是說:“王鎮惡家中私藏姚泓的禦輦,想造反呢!”劉裕派人去看,王鎮惡把禦輦上的金銀珠寶剔下來,而把車子丟棄在墻角,這才讓劉裕稍感心安。過後沈田子又說:“王鎮惡的祖父王猛在關中頗得人心,此人守在長安,不可以信賴。”劉裕也不勸和,反而說:“我留給你們將士精兵上萬人,他要是有異心,正好自取滅亡,你們不必多說了。”私底下劉裕又對沈田子說:“當年鐘會做亂失敗,就是因為有衛瓘的緣故。俗話說:‘猛獸不如群狐’,你們十幾個猛將,還怕對付不了一個王鎮惡麽?”

這番話很要命,沈田子本來就對王鎮惡看不順眼,現在得了劉裕的暗示,便開始醞釀陰謀,除掉王鎮惡。

劉裕終於帶著大部隊離開長安向關東進發。北面的赫連勃勃興奮不已,他問身邊的大臣王買德:“我要攻取關中,你給謀劃個方法。”王買德分析道:“關中這麽重要的地方,劉裕卻只留下未成年的兒子守衛,正是急著要趕回去篡位呢,他是不會再想回中原了。這是天賜關中,機不可失。我們應該出兵截斷青泥、上洛這兩處南北的險要,再在東面堵住潼關,阻攔水陸兩路,然後傳檄關中,對老百姓威德並施,到時候,擒劉義真小兒就如探囊取物一般。”